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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風滿樓

    等到次日近午,果有一隊人沿了忠建河岸溯游而上,領頭的兩人均是行商裝扮,後面跟的十來個苗人,都揹著鹽包與鐵器鹽鐵為山中所不能產,來往此地的行商,大多販運鹽鐵,再將山民所收的藥材、毛皮之物帶出山去,這渡口便是其中一個交易之所,是以即便偶有山民看到渡口邊逗留的這一群人,也不以為奇。

    查驗信物之後,鍾離一一檢查被偽裝為鐵器的黃金。他跟隨丹邱生多年,熟知金銀銅鐵錫等物性,人手一握一拈,已知金器真偽輕重,每查一件,便轉交與石頭複查,複查無誤,方在交接冊簿上勾結。

    足足一個時辰方才查驗完畢,鍾離將自己這行人背來的毛皮與藥材取了數簍交由對方帶走。雖然已是午間用飯時候,那一行人也不敢停留,急急告辭離去。

    鍾離也不急著動身,悠然用過午飯,午後又有一批人趕到,卻是塞維羅什的家僕。這一行人販的不是鐵器,是棉布,不過裝布的鐵箱,其實卻是金箱,外面刷了一層暗綠厚漆。

    交接完後,看看日將西斜,塞維羅什的家僕背了毛皮與藥材匆匆離去,鍾離安排兩名同伴帶著兩個苗婦守在此地等候,鹽包也大半留在原地,用油布層層裹好,留待下次再運回去,其他人則與他一道帶著金器動身返回。

    金器沉重,路上歇了兩晚,第三日上午方才趕到目的地,卻是距那道山谷不過三四里遠的另一個深谷,所不同的是怪石嶙峋,草木稀疏。藏金處是個天生的大溶洞,洞口處丹邱生的另一個屬下已率人在此等候多時。金器再一次查驗點數之後,方才封入洞中,交接冊簿,另有專人送往那山谷中交由丹邱生和塞維羅什過目。而鎖在洞中的僕役,則負責用各色配料洗去金器外的塗料,回爐重煉。

    明春水忍不住向石頭感嘆道:要訓練出這麼能幹的一班人,真不容易。丹師伯這等派頭,便是尋常王侯人家,只怕也比不過。

    嚴冬將至,為趕在大雪封山前將黃金盡數運人溶洞,石頭一行人只稍作休息,便又匆忙趕回渡口。

    十天之內,運了四趟,第五趟交接時,留守的人向鍾離稟報道他們連日聚集在這個小小渡口,似乎已經引起了宣恩驛站中當地駐軍的注意,同時也有其他不明身份的人物在附近出沒。

    鍾離環顧四周山林,淡淡說道:看來是有人嗅出味兒來了。黃金之味,對於某些人來說,便是隔了三重山,也能嗅得出來。

    石頭也已察覺到空氣中瀰漫的緊張意味,想到一直暗中跟在一旁的孫小香,心中不免更為緊張。如果真有人來襲,孫小香恐怕會首當其衝。

    這一趟交接完畢後,已是日暮,鍾離下令就地宿營,明日再行動身。明春水看著鍾離一一分派人手,恍若未曾察覺暗中窺伺的貪婪視線,不免笑道:鍾大爺,你就不擔心半夜裡被人偷襲?

    鍾離哼了一聲,微微冷笑:只怕他們首先會被自己人殺掉。

    這麼多黃金擺在這兒,他們這一行人,一眼看去,這些苗人不過是有幾分笨力氣,挑得動重擔;自己和另兩名同伴都是賬房先生模樣;就算石頭和明春水看上去有幾分棘手,不過一個是女子另一個又年少,那些自命不凡的大盜,又豈會將他們放在眼中?肥羊在前,隨時可以吃掉,自是先解決了不懷好意的同道之人才對。

    夜風之中,鍾離忽地抽動了一下鼻翼。淡淡的一絲血腥氣,正從遠處山林中飄來。料想這司空見慣的自相殘殺,已經開始了。

    不過,鍾離萬萬沒有想到,他聞到的血腥味,並非來自於盜賊的自相殘殺。

    華林吹出今晚的第九箭,射倒今晚的第五個對手,他自己還毫髮未傷當然,這與孫小香一直跟在他身邊護衛也有著莫大關係。

    孫小香看看不遠處一劍劈倒一名賊首的顧清敏。

    顧清敏當日接到姬瑤光派夜羽送上峰頂的信後,便確定自己這一回,啊不,是茅山宗這一回果然是被姬瑤光狠狠擺了一道!顧清敏大為光火,但是已經入了套,若不照著姬瑤光的話去做,只怕靈墟子真個就此失陷在這山谷了。他可以不管姬瑤光的死活,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靈墟子丟下便走,無奈之下,只好乖乖地遵照姬瑤光的吩咐,帶了夜羽來追蹤石頭,記下那黃金洞的所在,冒著踩中炸藥的危險勘清地形,畫成圖後,先派夜羽送給姬瑤光一份,再順著石頭這根線找到跟在他後邊的孫小香,取了令牌將另一份圖飛送至襄陽;然後他還得將令牌還給孫小香,和孫小香華林一道,整日裡躲躲藏藏地跟著那運送黃金的隊伍來來去去,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地替他們護駕擋煞。

    顧清敏胸中憋著這口悶氣,這幾天裡遇上他的賊寇,可算是倒了大黴了。

    今晚顧清敏激戰已小半個時辰,越打越是興起,雖然沒有一個賊人能在他劍下走過十個回合去,但是對方人多勢眾,這麼打下來,身上還是有了數處傷痕,因為濺滿血跡,看上去可比華林慘烈多了。

    孫小香看看躲在自己護翼之下暗箭傷人的華林,皺了皺眉,低聲嘀咕了一句:真陰險。

    華林不以為意地道:我們只是獵人,不能和顧公子比。

    自小他們就知道,若只憑勇力,最出色的獵人恐怕也鬥不過一頭孤狼。

    他們說話之際,又有一個賊人,見勢不妙,偷偷溜下了山坡,孫小香一揚手,烏荊刺激射而出,將那小賊射倒。華林道:第六個了。

    倒在烏荊刺下的賊人,比倒在吹箭下的還多一個。

    孫小香白他一眼。不就是諷刺她同樣在暗箭傷人嗎?若不是顧清敏這個有些瘋瘋癲癲的傢伙不許她插手,非要單挑那夥賊寇,說什麼非如此不能痛快,她用得著鬼鬼祟祟地和他一道躲在這兒嗎?

    如果是石頭如果是石頭的話,會怎麼做?

    在漢水之畔,誘殺那夥潰兵時,石頭是怎麼做的?孫小香回想著那一晚的情形,不覺怔了一怔。她一直和石頭聯手對敵,配合默契,是以不管對手是什麼人,她都很少受傷,便是偶爾受傷,也不過一點兒皮肉輕傷。現在仔細回想才發現,原來每一次對敵,石頭都近乎本能地架去了對手最猛烈的攻擊,彷彿在她身周築起了一堵最堅實的圍牆,讓她可以放心大膽的向對手出劍,而不必擔心隨之而來的反擊。

    孫小香怔怔地回想著,心中種種念頭,千迴百轉;石頭那個傻乎乎的笨蛋,不知道吃了多少暗虧,還一聲不吭吧?想到石頭肯這樣處處迴護容讓著自己,孫小香心中自是熨帖歡喜;但是再想到石頭或許也這樣乖乖地由著他人欺負,孫小香立時便覺得心頭火起,只是一時之間沒有想清楚她這怒火究竟是想對著石頭還是對著別的什麼人發作出來。

    此時顧清敏終於收拾了最後一名賊人,叫華林仍在暗處警戒,孫小香出來,與他一道將這山坡前前後後搜尋了一番。所有未死的賊人,都被他使出分筋錯骨的手段來扭壞了右腳腳筋,沒有兩三個月,勢難痊癒,之後,又叫孫小香將這些人的氣海穴刺破,廢了一身武功或者蠻力。

    他們三人都蒙了面,孫小香又套上石頭行囊中的衣服改成男裝,以免走漏風聲。讓丹邱生警覺。離開此地後,一直走出數里開外,尋了一個背風的小山窩休息,看看這一帶寂無人蹤,三人方才除下面罩,互相看看,覺得自己這般鬼鬼祟祟的模樣,似乎也有些像賊人了,不免都有幾分好笑。

    收拾停當,分派了值夜時辰,孫小香和華林先行睡下,顧清敏第一個守夜。

    山谷中寂靜得只有風聲和時時傳來的狼嗥虎嘯。顧清敏伏在那小小山窩的邊緣,靜聽山谷中的動靜,目光時而掠過身旁不遠處裹著皮裘沉睡的兩個人。山夜寒冷,孫小香與華林不知不覺間靠到了一起。顧清敏皺皺眉,心知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心中終究有些不太舒服,尤其看著華林不順眼。

    他覺得,這是因為,在他看來,孫小香和他一樣,都是被姬瑤光騙進這個局裡的倒黴蛋,同病相憐;絕不像華林,分明就像是姬瑤光的同謀!

    雖然自己這些人都已變成了姬瑤光棋盤上的棋子,這個滋味不太好受。但唯一讓顧清敏聊可自慰的是,千里追蹤,一路上為了要跟上夜羽的速度,他的眼力與腳力,似乎都大有長進。側頭看看睡在自己肩上的小雀兒,真是嬌憨可愛,完全想象不出它追蹤獵物時鷹隼一般的敏銳眼力。姬瑤光這麼算計茅山宗,他要不要想個法子將夜羽搶過來算作姬瑤光的賠償呢?

    思緒飄搖之際,顧清敏忽而心生警覺,凝神靜聽,遠遠地似乎有兵器撞擊之聲,不過很快被夜風淹沒。

    但是顧清敏立即翻身坐了起來。

    他的感覺不會出錯,夜風中飄送過來的,是安靜的殺伐之氣;這樣從容不迫,比起那些張牙舞爪的賊寇來,因為安靜,所以更加危險。

    他叫醒了孫小香和華林,三人悄然潛行到山崗上,伏在老樹的樹窩中,遠遠望去,借了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一隊人馬正在山林中沉默地前進。前面的嚮導似是當地巴人,身後跟著的三十餘人雖是便裝,但是行進之時,雖然步伐不能一致,卻仍是動作整齊,顯見得多半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顧清敏三人互相看看,孫小香張口欲言,又趕緊捂住了嘴,以免驚動對方。

    這隊便裝的精兵,多半是小溫侯的部屬。計算日程,來得可真夠快!

    華林若有所思,待到那隊人馬走遠,斷後警戒的哨探也已離去,這才說道:我們的人應該也快到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顧清敏已經嗅到了空氣中開始瀰漫的緊張氣息,不覺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也開始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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