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谷。
一塊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隱在叢林之中。
無名河。
一條清澈見底的河流,繞谷而過。
河水嘩啦奔流,魚兒逆水激浪,不時地躍出水面。
河岸兩側是茂密清新的竹林與雜樹叢,與山谷翠峰交相輝映。
群山、流水之畔,一座小山村。
這就是無名村。
陽光給無名村披上一層金紗。
金紗下的無名村,顯得格外淡雅幽靜,充滿靜謐與樣和。
村裡,十餘間土造平房不規則地散佈在田疇與菜畦之間。
東隅的一間土屋院裡,楊玉和呂公良正在奕棋。
楊玉體內的毒經段一指和何仙姑合力治療後,雖已徹底排除,但身體仍十分虛弱,他不停地咳著嗽,拎著棋子的手微微顫抖。
楊玉比呂公良要小十歲,但看他現在的模樣,比呂公良還要老出十歲。
呂公良伸出手,一顆黑子截斷了白子的長龍。
楊玉顫抖的手指怔在空中,凝目沉思。
“該你下子了。”呂公良輕聲催促。
“哦。”楊玉似乎心不在焉。
一顆白子落下,自堵了一個氣眼。
呂公良目光一閃,沉聲道:“楊大俠有心思?”
楊玉輕嘆一聲:“呂大俠,你也該告訴我真情了。”
“我……”呂公良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不願讓我再受到打擊,可是你們終究能瞞得了多久?”楊玉面色凝重。中。
呂公良又道:“楚天琪也在百花山喪命,郡主姑娘和丁香公主已被皇上處死……”
楊玉目光驀地投到呂公良臉上:“你還要騙我?”
呂公良故作鎮靜:“我不懂你這話的意思!”
楊玉道:“琪兒沒有死,他就是現在鵝風堡的莊主凌天雄,而呂天良卻已在百花山頂替琪兒死了,對不對?”
呂公良不能說不對,只好默默地點點頭。
楊玉深沉地道:“在鵝風堡時,我就直覺地感到凌天雄是個冒牌貨,而凌雲花在無意之中透露出的對凌天雄的關心,使我意識到鵝風堡的凌天雄就是琪兒的替身,現在凌天雄未死,凌志雲又未立新的莊主。因此我敢斷定琪兒沒死,仍以凌天雄的身份活在鵝風堡。”
呂公良對楊玉的直覺、大為驚異。
楊玉聲音變得有些淒涼:“琪兒不死,皇上是不會罷手的,鵝風堡兩百餘人得以赦免,全虧了呂天良頂替琪兒一死。”
呂公良眼中不覺間起兩顆淚花。
楊玉臉色陰沉,淒涼的語調變得凌厲:“我知道我有很多事對不起凌雲花,但她死後,我仍然要埋怨她。讓天良頂替琪兒去死,這種卑鄙自私的主意,虧她想得出來!”
呂公良急忙道:“這事不能怪雲花,這都是我的主意。”
楊玉慘然一笑:“你不必為她掩飾了。人都已死了,我怨她還有何用?”
“唉。”呂公良一聲長嘆,將百花山下史家營發生的事全都告訴了楊玉。
未了,呂公良道:“在劫難逃,在劫難逃!這是天意,咱們認命吧。”
楊玉默然地點點頭。
除了認命,他又能怎樣?
呂公良抓起棋子:“咱們再來一局吧。”
楊玉伸手按住棋盤:“段一指夫婦,何仙姑、還有張陽光兄弟都上哪兒去了?”
“他們……嗯,他們上山採藥去了。”呂公良支吾著道。
楊玉歪起頭:“我好像聽到山上有誦經聲。”
“唉,算你狠。”呂公良道:“實話告訴你吧。百花山死的人都做過道場超度亡靈了。
天良是頂替琪兒死的,唯恐走露風聲對琪兒不利,所以就一直沒為他超度。可是,總不能讓天良變成個孤魂野鬼。於是,大家商議今天是天良百日忌時,便在東山頂為他收魂入葬。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楊玉站起身來:“我要去為他燒柱香。”
“楊大俠,你體弱不能爬山的。”呂公良道。
楊玉瞳仁裡陡然閃過一道光亮,沉聲道:“我一定要去。”
呂公良沉吟片刻:“沒辦法,咱們走吧。”
東山頂,一片青松之間,聳立著一座墳墓。
墓碑上刻著“呂天良之墓”五個大字。
墓前,石坪上設有法壇。
九名道士正在法壇上頌經作法,為呂天良亡魂超度。
段一指、巫若蘭、何仙姑、張陽光和張陽晉,各人手持一柱香,站在法壇前,默然肅立。
楊玉走上前,在呂天良墓前跪下,磕了三個頭。
他沒有流淚,但心中的悲痛使他全身發抖,跪立不穩。
呂公良忙上前,扶起他:“我說過,你身體虛弱,不能……”
楊玉輕輕推開他:“我不要緊。幸虧我來了,否則這一輩子我死也不會瞑目。”
呂公良聽他這麼一說,也不好說什麼,只得趕緊上前,在法壇上求了一柱香,遞給楊玉。
楊玉捧著香,走到段一指身旁站定。
段一指瞪起獨眼道:“我猜準了你一定會來。”
巫若蘭—旁道:“算你有本事。”
段一指道:“何止是有本事,何仙姑還輸了我五十兩銀子呢。”
巫若蘭噘起嘴道:“聽著,回家鄉之後,咱們也一定要為大哥做一場法事。”
“那還用說。”段一指點頭道:“我一定把大哥的法事,做得比這風光十倍。”
楊玉觸動心思,不知鵝風堡為凌雲花做的法事,是否熱鬧?
此時,山坡上跑來一位農夫。
呂公良迎了過去。
農夫在呂公良耳畔說了幾句話。
呂公良向張陽光和張陽晉招招手。
張陽光和張陽晉走過去,四人圍在一起,低咕了一陣。
張陽光和張陽晉隨著農夫走了。
呂公良回到法壇前。
“發生了什麼事?”段一指、何仙姑同時問。
“沒事,來了一位客人。”呂公良道。
“是誰?”何仙姑急聲問。
段一指搶著道:“不是冷大俠!他還在鵝風堡呢!”
何仙姑的臉刷地一紅。
巫若蘭伸手扯住段一指的耳朵:“就是你嘴多舌長,沒一點好樣。”
“哎……夫人恕罪,小生再也不敢……多嘴了。”段—指哭喪著臉叫道。
法壇上道士一聲吆喝:“搖幡旗,走靈臺!”
“大家先為天良招魂吧,這事回頭再說。”呂公良邊說邊晃起了手中的香。
眾人晃著香,隨著道士圍著法壇打圈兒。
空中,陽光幻起一個個光圈。
地上,山風捲起一個個旋渦。
呂天良的亡魂招來了!
張陽光和張陽晉眼著農夫,走到山谷口。
農夫指著竹叢林道:“你倆穿過竹林就出谷口了,稍刻,我在谷口接你們。”
“謝了。”張陽光和張陽晉跨步走人竹叢林。
無名谷是個古怪的山谷。
谷前的竹叢林和雜樹林就像是個迷宮。
有人說,這是仙府瑤池王母偷窺人間的落腳地,所以她撒下竹林,樹叢封住谷口,不讓人進去。
有人說,這是一位無名氏幽居的山谷,他在谷前用竹林和樹叢,佈下了一個高深莫測的陣式。
不管哪一種說法對,總之不是谷內的人就無法穿過谷口,進入無名谷。
正因為這個原因,無名谷才能成為一處世外桃源。
張陽光和張陽晉拔開竹林,出現在谷口前。
谷口山道上,有人在高聲大喊:“楊玉出來!楊玉出來!”
張陽光和張陽晉走上前去。
喊聲嘎然中止。
六雙眼睛直瞪著張陽光和張陽晉。
五雙眼睛露出驚恐之色,倉慌地往後退出數步。
張陽光和張陽晉認識此五人。
京郊福王府外的手下敗將,苗疆五鬼將軍有風、紅焰、藍天、綠果和黃木。
還有一雙驕橫跋扈、目空一切的眼睛。
張陽光和張陽晉不認識赤哈王爺。
“你是誰?”張陽晉冷聲問。
“楊玉在哪裡?”赤哈王爺反問道。
“你找楊大俠做什麼?”張陽光問。
赤哈王爺搓搓手道:“他兒子背信棄義,用假協約書騙本王爺這筆帳我要找他算。”
“你就是那胡狗赤哈王爺?”張陽晉道。
赤哈王爺瞪眼道:“你是誰,竟敢對本王爺如此無理?”
張陽晉手一抬,就欲拔劍。
對胡狗用不著講客氣!
張陽光手臂斜揚,沉聲道:“一人做事一人擔,你找他兒子去算帳吧。”
“哈哈!”赤哈王爺一聲狂笑,“他兒子已經死了,我到哪裡去找他?你們有句俗話,父債子還,我想此話倒過來,也一樣管用。”
張陽光低聲道:“別給無名谷惹禍。”
赤哈王爺手一揮,對苗疆五鬼將軍道:“上,先給我將他倆打趴在地上,看楊玉出不出來?”
苗疆五鬼將軍凝身未動。
赤哈王爺扭頭道:“你們怎麼啦?”
青風低頭道:“稟王爺,咱們兄弟不是這兩人的對手。”
赤哈王爺驚愕地道:“他倆是誰?”
紅焰、藍天同聲道:“天下第一快劍,青虹神劍和血宮魔劍張陽光、張陽晉。”
“天下第一快劍?哈哈哈哈!”赤哈王爺大聲笑道:“好極了!我就向二位討教幾招神劍。”
赤哈王爺一聲沉喝,喝聲中一柄雁翎刀從手中彈起,如電芒射向張陽光和張陽晉。
赤哈王爺一柄刀同時向張陽光兄弟挑戰,膽量可不小!
膽量是靠實力作為後盾的。
赤哈王爺敢同時向張陽光兄弟出手,說明他據有實力。
刀芒劈向張陽光。
刀芒中分出一掌,掌擊向張陽晉。
赤哈王爺的快刀在塞外譽為神電,大力神掌在後金稱為鬼見愁。
這是兩招實實在在的要人命的招式。
“不要傷他性命。”張陽光在說話聲中出了劍。
無名谷不容許有血腥,更不容許殺人。
張陽光不願給無名谷增添麻煩,也不用胡狗的血汙染了這塊聖地。
刀劍一擦而過。
赤哈王爺彈身疾退。
張陽晉登登登地退後數步,神情駭然。
張陽光凝身未動,劍已入鞘,保持著原有的姿勢,臉色有些詫異。
赤哈王爺垂著手中的雁翎刀,臉漲得通紅。
他知道對方的劍比自己的刀要快,若不是對方手下留情,這一劍準能將自己肚腹刺一個窟窿。
他第二次入中原,剛出手就遇到了這麼個硬手,兆頭可是不好。
張陽晉跨上幾步,靠近張陽光。
他著實吃了一驚,赤哈王爺刀中夾掌,道力之強居然逼得他連劍也沒有拔出劍鞘。
張陽光心中暗自思付:赤哈王爺不僅內力強,而且身手極其敏捷,恐怕將是中原武林一勁敵。
他剛才一劍本欲削斷對方的腰帶,結果竟被對方閃過。這對於他來說,是極少見的事。
苗疆五鬼將軍看傻了眼,張大的嘴半天合不攏來。
八人都愕立在山道上,誰也沒有說話。
“哈哈哈哈!”山谷口爆發出一陣狂笑。
笑聲響遍雲霄,山嗚谷應,回聲悠悠。
好深厚的內力!
張陽光向張陽晉迅即投去一個眼色。
張陽晉左手摸住肩背上的劍柄,屏氣斂息,嚴陣以待。
一陣狂風颳過谷口。
飛沙走石,塵土飛揚,林濤呼嘯。
一個身著五色怪跟,頭戴彩色蒙面巾的怪人出現在谷口。
“好劍法!”怪人拍掌道:“天下第一快劍青虹神劍張陽光,果然名不虛傳。”
“閣下何人?”張陽光厲聲發問。
怪人頷首陰笑道:“在下怪人胡塗塗。”
張陽光不禁一怔,訝然道:“胡塗塗?”
他實在想不起胡塗塗是誰,是哪一門派的高手。
怪人道:“你用不著猜我是誰,叫我胡怪物就是了。”
張陽光大感困惑:“你找楊玉大俠幹什麼?”
怪人甕聲道:“張大俠,你弄錯了。赤哈王爺要找楊玉,我可不要找他,我要找的是另一個人。”
“你要找誰?”張陽晉厲聲喝問。
“我要找你”怪人手朝張陽光一指。
張陽光大感震駭,訝然問道:“閣下找我?”
“沒錯。”怪人點點頭。
“閣下找我,有何指教?”張陽光沉聲發問。
他隱退江湖二十多年,與江湖恩恩怨怨早已一筆勾銷。
怪人呵呵一笑:“指教不敢,想接你一招快劍。”
“找我邊招?”張陽光凝眉道:“為什麼?”
怪人目芒暴閃,聲音陡地變得陰冷:“因為勝了你,就可以證明我武功已能縱橫天下,再也沒有對手。”
張陽光沉下臉:“胡塗塗,你可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這句話?”
怪人笑道:“楚天琪已死,楊玉武功盡失,我若能勝過你,普天之下還有誰是我的對手?”
張陽光心絃頓時繃緊。
此怪人口氣頗大,又與赤哈王爺勾結,似有稱霸武林的野心。
他皺皺眉,沉聲道:“刀劍無情,閣下可要小心。”
怪人蒙面巾一陣抖動:“我正要向你說這句話。”
張陽光拔劍出鞘:“清閣下亮兵器。”
他極有分寸,強敵面前不敢有絲毫託大。
怪人舉起雙手:“我就用這對肉掌對你的劍。”
用肉掌對青虹神劍,怪人是否瘋了?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張陽光自己。
張陽光在猶豫。
劍術大師怎能用劍對對方肉掌?
怪人擺擺手:“你倆一齊上。”
“你……”張陽晉對怪人的藐視十分氣憤。
怪人瞪起眼:“你不敢?”
“當!”張陽晉的劍也躍然出鞘。
“不,”張陽光手中的劍格在張陽晉胸前,“退下。”
“大哥!”張陽晉眼中目芒閃爍。
“退下!”張陽光沉聲低喝。
用劍對怪人肉掌已佔便宜,如何還能兄弟聯手?
張陽晉無奈,只得收劍推往後退。
“好、有膽量。”怪人道:“素聞青虹神劍與人決鬥,只用一招,咱們就一招定勝負。”
一招定勝負,對張陽光來說,無異就是生死決鬥。
對方企圖何在?
張陽光在沉思。
怪人道:“記住,只一招,你須得竭盡全力,否則後悔莫及。”
張陽光咬咬牙:“來吧。”
他並不懷疑自己神劍的能力,他只是在想是否要在無名谷前殺人。
怪人雙掌交錯胸前,掌心透出兩個紅點。
山谷道上驟然襲來一股熱浪。
張陽光凝劍在手,面色異樣嚴肅。
他知道遇上了勁敵,但還未拿定主意,是否竭盡全力擊出要對方性命的一劍。
“退後。”怪人向赤哈天爺和苗疆五鬼將軍發出命令。
赤哈王爺雙手叉腰,傲然未動。
苗疆五鬼將軍急退出數丈之外。
“退後。”張陽光向張陽晉揮揮手。
張陽晉見赤哈王爺未退,也不肯後退,唯恐赤哈王爺在交手時向張陽光襲擊。
“退!”張陽光厲聲斥喝。
張陽晉托地後躍二丈,但劍又出鞘在手。
怪人五色怪服一抖,雙掌徐徐推出。
張陽光凝招在手,雙目如電。
“看掌!”
赤紅的雙掌攪起一柱熱浪,卷向張陽光。
“看劍!”
一道青瑩剔透的寒芒,直穿熱浪,刺向怪人。
“砰!”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
迅雷般劈至的掌力,在山道上爆開。
電射的劍光被震散,在空中閃起萬點銀光。
在震響聲中,有兩人同時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