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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錢

    三天後拉賈在自己的莊園為一個寵妾祝壽,擺下了奢華的壽宴。如今拉賈的飛駝商隊幾乎壟斷了東去長安的商道,凡經過龜茲的商隊莫不借飛駝旗庇護才能平安過境,因此各路商賈紛紛趕來巴結,壽宴尚未開始,莊園內就已經熱鬧非凡。

    長安義安堂少堂主任天翔前來祝賀!門房在通報著新來的賀客。隨著他的通報,風流倜儻的任天翔大步而入。有商賈認出了任天翔,連忙向身旁的人嘀咕道:咦!這不是城東大唐客棧的小老闆麼?

    義安堂的勢力竟然滲透到西域了?

    他跟拉賈老爺是什麼關係?

    在眾人竊竊私語中,就聽拉賈的管家高聲道:請任公子內殿入席!

    由於前來祝賀的客人太多,宴席分為內外兩處,內殿中的客人不是龜茲商界的頭面人物,就是東西往來的鉅商富賈,按說一個客棧的老闆並沒有資格與他們同席,不過如果是義安堂少堂主就另當別論了。

    內殿中幾個波斯舞娘正隨著音樂翩翩起舞,隨著急促的鼓點聲,舞娘們劇烈地抖動著腰肢,那蛇一般的蠕動和戰慄,令人歎為觀止。在內殿四周,十多個商賈分坐飲宴,每人各據一席,正在欣賞龜茲樂舞與波斯舞娘的完美結合。任天翔的到來分散了眾人的注意力,他們都奇怪拉賈竟然讓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與他們同席。

    主位上的拉賈拍了拍手,幾個波斯舞娘應聲退了下去。拉賈指著任天翔向眾人介紹:這位是長安的義安堂少堂主,以前我在長安沒少得任堂主照顧,他的兒子就是我的子侄,請大家不要見外。

    眾商家恍然大悟,紛紛向任天翔問好。一個大食商人若有所思地問道:聽說任堂主過世後,義安堂的老大是碧眼金雕蕭傲。任公子這少堂主的稱謂,是不是任天翔點頭道:您老說得沒錯,家父去世後,蕭叔叔做了義安堂的大龍頭,在下則被幾位叔叔送到江湖上歷練,輾轉來到龜茲。晚輩初來乍到,還望幾位前輩多多提攜。

    這些商家也都是老江湖,一聽這話便猜到任天翔在義安堂已經失勢,對他的態度立刻就冷淡了許多。有人乾脆轉開話題,轉向拉賈問道:聽說今日的女壽星精通龜茲樂舞,何不請出來讓大夥兒開開眼界?

    拉賈哈哈一笑:賤內自然是要出來感謝諸位的祝賀。說著對身後的侍女招招手。任天翔在拉賈示意下,在末席悄然入座。

    隨著悠揚舒緩的龜茲古樂,一個紗巾遮面的龜茲女子邁著風情萬種的舞步,由後堂來到了大殿中央。那女子有一頭耀眼的金髮,襯得牛乳般的肌膚越發潔白無瑕,雖然紗巾遮住了她口鼻,但依然能看到她的鼻子瘦削高挺,像美玉雕鑄的藝術品一般精緻,她那深藍色的眼眸如磁石般充滿了一種神奇的魔力,深深吸引了每一個人的目光。

    她隨著音樂的節奏在緩緩舞動身體,柔若無骨的雙臂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春風中的楊柳,曼妙多姿的腰肢猶如水中漫遊的長蛇,凸凹有致的身材令人目醉神迷,赤裸的腳腕上那兩串細小的銀鈴,隨著她的舞步發出悅耳的聲響。她那裸露的小腹平坦而結實,橢圓的肚臍上裝飾著晶瑩的鑽石臍環,隨著她腰肢的扭動,在燈火下閃爍著晶亮的光芒,猶如最亮的星星一般耀眼。

    眾商賈轟然叫好,盡皆鼓掌歡呼。那女子並沒有因眾人的唐突有絲毫慌亂,依舊隨著音樂在大殿中翩翩而舞,時而如蝴蝶一般翩躚,時而又如小鳥一般輕盈。鼓樂漸漸轉急,她的舞姿也隨之加快,翩然若飛鳥在林間穿梭,當她像陀螺般在大殿中央急速旋轉時,陣陣馨香隨著她的舞姿在殿中瀰漫,那決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

    好!果然是國色天香!有商賈高聲讚歎,原本以為天香之體只存在於傳說之中,沒想到今日竟親眼目睹,實乃平生大幸。

    啥叫天香之體?有人好奇問。那商賈不由賣弄起來:傳說絕美的女子身體有一種天然的異香,或如玫瑰般濃郁,或如茉莉般清雅,又或如蘭麝般醉人。這種女子萬中無一,實乃上天賜予人間的仙女,沒想到今日竟在拉賈老爺府上得見,真是人生大幸!

    說話間鼓樂突停,那女子也舒緩地伏倒在地,長裙四下散開,如一朵盛開的睡蓮。眾人爭相向拉賈誇讚恭維,波斯鉅富捋須大笑,對那女子吩咐道:快代我敬眾位貴賓一杯,謝謝他們對你的誇獎。

    有侍女立刻捧上酒壺杯盞,那女子倒滿美酒,一一捧到眾人面前。她最後來到末席,手捧玉杯將酒遞到任天翔面前。

    任天翔沒有接杯,卻直愣愣地盯著那女子的眼眸,突然問:可兒,你是可兒?那女子眸中閃過一絲驚訝,望了任天翔一眼,立刻避開任天翔的目光,悄聲道:賤妾名叫黛妮,公子是不是認錯了人?

    任天翔堅定地搖了搖頭。可兒的容貌雖在他的記憶中早已經模糊,但他卻永遠記得可兒身上那獨特的異香,每當她翩翩起舞的時候,她的體香甚至能將蝴蝶引來。所以他堅信,眼前這女子一定是可兒!

    可兒!你一定就是可兒!只有可兒才有這種天然的體香!任天翔心中一熱,突然伸手捉住了那女子的手。就見她神情一陣慌亂,急忙抽回手,低頭退後兩步,對任天翔微一鞠躬,然後像逃一樣退回了裡屋。

    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任天翔身上,眼中俱露出鄙夷不屑之色。拉賈若無其事地問道:任公子,你認識賤內?任天翔從方才的衝動中回過神來,他深吸口氣定了定神,從容道:對不起,方才我將尊夫人認成了一個過去的朋友,所以失態,請拉賈老爺見諒。

    大堂中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這世上還有女人跟拉賈老爺的寵姬一般漂亮?實在令人難以置信。聽說姓任的在長安就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一向見色忘性,莫非是老毛病又犯了?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眾目睽睽之下竟敢調戲拉賈老爺的寵姬!

    拉賈對眾人的竊竊私語置若罔聞,手拈髯須若無其事地問道:任公子,你前日好像說過要跟我借錢,月息是一分,不知想做什麼?

    任天翔一怔,沒料到拉賈突然提起這事,不過他也是心思敏捷之輩,稍一沉吟便道:沒錯!義安堂派我到西域發展分舵,但我所帶資金不夠,所以想得到您老和各位豪紳的支持。與西番人貿易畢竟還只在計劃中,若無官府允許就是通敵,所以任天翔不能以此為公開的借款理由。

    義安堂是個什麼樣的幫會?一個大食富商問道。任天翔從容道:義安堂創立於隋末。在隋末天下大亂之際,義安堂以義安天下為宗旨,在各地秘密發展幫眾,團結各階層人士,保護大家免受官府和盜匪的侵害,並協助義軍討伐荒淫無道的煬帝。後來大唐興起,各路義軍及江湖勢力或被招安,或被剿滅。義安堂也隨之沒落,漸漸不為世人所知。再後來武則天篡奪大唐江山,家父任重遠與一干兄弟重舉義安堂大旗,協助我皇奪回江山,平定了韋皇后和太平公主的宮闈之變,為大唐復興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成為朝廷默許、可以公開活動的幫會。

    義安堂在西域發展,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一個龜茲商人問。

    任天翔從容道:社會有秩序,我們才有錢可賺。但官府作為社會秩序的維護者,總有力量無法企及的地方,因此就需要像義安堂這樣幫會作為補充。簡單說來,長安因為有義安堂,任何盜匪都不敢輕易涉足;龜茲沒有義安堂,所以才會任由像沙裡虎這樣的盜匪坐大。

    這麼說來,義安堂倒成了保護社會秩序的真神?一個大食商人調侃道。義安堂不是真神。任天翔款款道,它就像百姓在面對盜匪威脅時,自發組織起來保護家園的民間團體。有人說它義薄雲天,也有人說它無惡不作,其實這都是誤解。它無論為善為惡其實都有底限,它最大的作用還是維護一方秩序,以保護自己和鄉鄰的利益為己任。

    好了!我對義安堂沒有興趣,咱們還是來談談借款的問題。拉賈見眾人開始被任天翔的話打動,連忙岔開話題,你要以月息一分向我借款,用什麼作抵押?任天翔從容道:就用我任天翔這名字!

    拉賈一聲冷哼:任堂主若還在世,你的名字倒還值幾個錢,現在嘛不過看在你過世爹爹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機會。拉賈示意侍女倒上滿滿一碗酒,道,一碗酒一百貫,你能喝多少我就借你多少。

    任天翔一看那酒碗的大小,不禁面有難色。那一碗酒差不多有小半斤,如果向拉賈借五百貫,那得喝五碗酒,就算他酒量過人,恐怕也是非醉不可。他還在猶豫,眾商賈已紛紛鼓譟起來。沉悶的酒宴上如果有個可以戲耍、灌醉的對象,無疑會讓酒宴的氣氛活躍許多。

    任天翔知道拉賈是因為惱怒方才自己的失禮,故意藉機報復。他一咬牙,端起酒碗道:多謝拉賈老爺賞酒。說完一飲而盡。

    在眾人的叫好聲中,任天翔連喝了五碗烈酒,頓感到腹中火燒火燎,眼前一片眩暈,所有人看在眼裡都有些矇矓。他拼命告誡自己要堅持,決不能這麼快就倒下。

    呵呵,獨樂樂不若與眾樂樂!拉賈呵呵大笑,環視眾人問道,你們有誰也想借錢給他,一百貫一碗。咱們打個賭,看看誰能將他灌倒。勝利者可以從我的舞姬中挑兩個帶走!

    眾商轟然叫好,爭相道:我借他一百貫,這碗酒定要將他灌倒!我借兩百貫!這是我的兩碗酒。我借三百

    一時間眾人爭相倒酒,一賭今日的運氣。任天翔知道這是拉賈在故意給自己出難題,報復自己方才對他寵妾的唐突,卻只能咬牙應承,來者不拒,一連幹了十幾碗烈酒,最後轟然醉倒,不醒人事。

    任天翔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下午,睜眼一看卻發現置身於大唐客棧自己的房間。他晃晃依舊昏沉沉的頭,掙扎著開門下樓,卻見客棧中空空蕩蕩的,就只有周掌櫃和小芳二人在店中。

    你終於醒過來啦?小芳連忙捧著茶水過來問候,昨晚你可嚇死大夥兒了,醉得不省人事,被人用馬車送回來都不知道。

    任天翔努力回憶了片刻,只記起自己為了借錢拼死豪飲的情形,之後的記憶完全一片空白。他接過茶水一口乾盡,然後揉揉依舊還有些痛的太陽穴問道:送我回來的人,沒留下什麼話?

    哦!對了!小芳連忙去櫃檯後拿出一疊文書,遞給任天翔道,送你回來的人留下話說,借條已經替你寫好,你簽上名按上手印後就可以拿借條去拉賈老爺府上提錢。少女臉上有著莫明的擔憂,你幹嗎要借那麼多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數目!

    老掌櫃也過來問道:公子,你要用錢可以先問我們借,幹嗎要去借高利貸?月息一分的高利,萬一要還不上,可就要傾家蕩產了。

    有多少?任天翔急忙接過借條,草草點了點,竟有一千一百貫之巨!加上拉賈的五百貫,也就是說他已籌到一千六百貫,比他預計的要好多了。他興奮地一彈借條: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大展拳腳了!

    周掌櫃憂心忡忡地問:公子,月息一分,一年後連本帶利全部要還清,做什麼生意能賺到那麼多錢?要是一年後還不上,只怕

    你別擔心,我自有分寸。任天翔打斷了周掌櫃的話,環顧空蕩蕩的客棧問道,他們人呢?都到哪兒去了?

    哦!是高仙芝將軍遠征歸來,午時就要入城。小芳連忙解釋道,客人和夥計們都去街頭看熱鬧。聽說高將軍俘虜了不少石國和突騎施貴族,所以大家都去迎接大軍凱旋,我只好和爺爺留下來看店。

    任天翔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石國和突騎施好像都是咱們大唐屬國,一向按時朝貢,對朝廷恭敬有加,高將軍為何要征伐他們?

    周掌櫃看看左右無人,壓著嗓子低聲道:石國人善於經商,又正好處在東西往來的交通要道,因此舉國上下極其富庶,連王宮的大門都鑲金嵌銀,極盡奢華。高將軍是覬覦石國財富,找個藉口進行搶劫,這事西域諸國幾乎人人皆知。至於征伐突騎施,不過是順手牽羊罷了。

    有這等事?任天翔十分驚訝,高仙芝如此背信棄義,豈不是四面樹敵,將大唐的盟國都趕到西番那邊?周掌櫃嘆道:軍國大事,咱們小老百姓也不知就裡,不過商旅們多是在指責高將軍的不義。

    我也去看看,見識一下這個傳說中的西域之王!任天翔說完丟下週掌櫃和小芳,匆匆出得客棧,照人多的地方趕去。隨著人流來到西長街,就見原本熱鬧非凡的長街中央早已清空,數萬百姓正守候在長街兩旁,既興奮又焦急地等待著大軍的到來。

    任天翔擠進人叢,正想找找小澤和客棧的夥計,就聽一陣馬蹄聲,兩名打前哨的遊騎,縱馬由西向東馳過長街,邊打馬邊高呼:高將軍率軍入城了,閒雜人等快快退後!

    街道兩旁維持秩序的兵卒立刻將圍觀者往後又趕了趕,留出個兩丈多寬的甬道。沒過多久,就見一彪人馬絡繹不絕,入西門向東緩步而來。領頭的是個身材修長、面容俊美的中年將領,看模樣只有四十出頭,劍眉朗目,鼻直口端,濃密的髯須修剪得短而工整,顯得人十分的精神。那半開半合的眼眸中偶有精光射出,即便面帶微笑,也令人不敢直視。

    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任天翔從那將領的甲冑認出了他的身份,不由暗贊。雖然早聽說過高仙芝的大名,但真正看到才知道,僅從外貌來看,他就已經是萬中無一,難怪被朝廷倚為安西四鎮的中流砥柱。

    在百姓的夾道歡呼聲中,數萬安西軍列隊緩緩入城。雖然他們經歷了數月的征戰,但臉上依舊洋溢著凱旋的自豪和驕傲。安西軍在高仙芝率領下已經在西域征戰多年,是一支被西域諸國視為不可戰勝的鐵軍。

    隊伍一撥撥緩緩而過,走在最後的是被俘的石國大臣,以及突騎施可汗移撥及其部眾。無論國王還是大臣,盡皆衣衫襤褸,神情呆滯。任天翔看到他們的模樣,不禁生出一絲惻隱。尤其那些被俘的公主和王妃,更是讓他心生憐惜。

    凱旋的安西軍終於走完,夾道歡迎的百姓也陸續散去。任天翔想起封常清所要的計劃書,便匆匆趕到都護府。就見都護府門外人來人往,卻是高仙芝凱旋,龜茲各方頭面人物紛紛趕來祝賀。

    任天翔知道現在不是去見封常清的好時候,正在門外猶豫,突聽身後戰馬嘶鳴,跟著是一聲暴喝:呔!你小子鬼頭鬼腦的在都護府外探望什麼?任天翔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就見一郎將身裹甲冑,倒提陌刀,帶著兩個隨從勒馬立在自己身後。那郎將雖然坐在馬鞍上,卻依舊能看出其身量高大,眉目彪悍威猛,令人側目。任天翔忙道:在下是要去見封常清將軍,但見都護府人來人往,所以遲疑。

    那郎將有些驚訝,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你是什麼人?任天翔坦然答道:在下是城西大唐客棧的老闆。

    那郎將越發狐疑起來:你一個客棧老闆,怎麼會認識封將軍?任天翔不亢不卑地笑道:這是我的問題。將軍若是有空,還勞煩你替我通報一聲;將軍若有軍務在身,在下也不敢麻煩將軍,請將軍自便。

    那郎將沒想到任天翔竟敢拒絕自己的盤問,臉色不由一沉。不過任天翔的談吐氣質讓他猜不到底細,他不敢魯莽,忙轉頭對一名隨從吩咐道:老張,你去通報封常清將軍,就說門外有個叫說到這突然想起還不知道別人的名字,便將目光轉向了任天翔。

    在下任天翔,一說這名字封將軍肯定知道。任天翔答道。

    隨從領令而去後,那郎將卻沒有走開,他緊盯著任天翔,那目光就像是在盯著一個奸細。任天翔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由笑問:還沒請教將軍大名。那郎將臉上閃過一絲自傲:本將軍就是陌刀將李嗣業,專門負責高將軍的安全。

    任天翔啞然失笑:難怪你如此警惕,果然是個稱職的護衛將領。

    說話間就見方才那隨從快步而回,向李嗣業稟報:封將軍請任公子進去,任何人不得阻攔。

    任天翔對李嗣業拱拱手,大步進了府門。

    封常清看完任天翔呈上的《與西番通商及削弱西番之方略》,不由讚許地點了點頭:這計劃確有可行之處,尤其是以貿易代替戰爭來削弱敵方實力,暗應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古訓!走!我這就帶你去見高將軍。高將軍剛凱旋,心情正好,看到這計劃必定會全力支持。

    任天翔隨著封常清來到都護府後院,高仙芝正在沐浴。二人只得等在浴室外,半個時辰後才見高仙芝披著浴袍出來,早有丫環已在廊下鋪上涼榻,高仙芝在涼榻上慵懶地躺下來,抿了口涼茶,這才目視封常清。封常清連忙上前兩步:請恕卑職打攪將軍沐浴,我是看到一篇對付西番的計劃書,所以忍不住將計劃書和它的作者帶來見將軍。

    任天翔連忙上前一步,拱手一拜:草民任天翔,拜見高將軍。高仙芝木無表情地打量了任天翔一眼,一聲冷哼:你就是任天翔?

    任天翔點了點頭,忙將手中的計劃書呈過去,並將其主要內容簡單說了一遍,最後道:我希望與高將軍合作,用貿易手段來削弱西番實力,增強安西軍的遠征優勢。只要將軍特許我與西番通商,我將用絲綢、瓷器、名茶、美酒等奢侈品,為你換來高原上最好的西番馬。

    高仙芝接過計劃書,看也不看便扔到身後的池塘中,對一臉愕然的任天翔冷冷道: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跟本將軍談合作?

    任天翔意識到自己的輕狂,連忙改口道:請將軍恕罪,草民是求高將軍給我這次機會,為您效勞。高仙芝一聲冷笑,指指自己腳下:既然是來求我,就先給我跪下!連這點誠意都沒有,我怎麼答應你?

    任天翔愣在當場,長這麼大他只跪過母親。要他向高仙芝下跪,他說什麼也做不到,哪怕這關係著他今生最大的一次機會。他正在猶豫,突然看到高仙芝眼眸中的調侃和戲謔,猛然醒悟。高仙芝根本無意給自己這次機會,鄭德詮的死因想必高仙芝已經一清二楚,格於封常清的面子,他不收拾自己就已經是萬幸,怎麼會答應與自己合作?想通這一點後,任天翔無奈嘆了口氣,對高仙芝拱手一拜:我一向對將軍敬仰有加,這才毛遂自薦來見將軍。卻沒想到將軍如此待人,我只好告退。

    任天翔無視封常清的眼色,過去撈起池塘中的計劃書,仔細收入懷中藏好,然後對高仙芝和封常清拱拱手,傲然大步而去。

    任天翔這一走,封常清神情十分尷尬,遲疑片刻方道:將軍,鄭德詮的事高仙芝抬手打斷了封常清的話:你做得很對,鄭德詮死有餘辜!不過從今往後,我不希望有人再在我面前提起這事!

    封常清眼中閃過一絲感動,拱手道:多謝將軍理解,這事是卑職所為,將軍何必要遷怒於任公子?高仙芝不悅地瞪了封常清一眼:我剛說過不想再聽到此事,你是不是當本將軍的話只是耳旁風?

    不敢!封常清連忙低下頭,那卑職告退!

    徜徉在熙熙攘攘的街頭,任天翔心情異常鬱悶。滿腔激情想幹一番大事,卻被人兜頭潑了一瓢冷水。高仙芝是西域之王,對西番通商這等大事,如果沒有他點頭,封常清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任天翔對此一清二楚。但要他向高仙芝下跪懇求,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在街頭溜達了不知多久,不知不覺天色已近黃昏,任天翔抬頭一看,發現自己來到了拉賈的莊園。想起前日借下的那些錢,如果對西番通商的計劃落空,那每月一分的利錢他無論如何也承受不起。幸好這些錢他還沒拿到手,借條也還沒有按手印,現在反悔也還來得及。

    在莊園偏殿中見到拉賈時,這波斯商賈正在用他的晚膳。面前的案几上堆滿了瓜果美酒和各種糕點,一旁有廚師在烤著一隻肥羊,刺鼻的香味讓任天翔突然想起自己已半天沒吃東西。拉賈卻並沒有讓任天翔入座的意思,只不冷不熱地問:見我何事?

    幾個姬妾在伺候著拉賈吃喝,其中並沒有可兒,任天翔心中稍安,囁嚅道:我的計劃出了一點意外。拉賈抬頭掃了任天翔一眼:被高仙芝否決了?任天翔有些驚訝拉賈的敏銳,跟著就意識到這結果早已被他料中,這老狐狸不加阻止甚至積極支持,就是要讓自己去碰這個釘子,然後再回頭求他。任天翔暗贊拉賈的老奸巨猾,點頭道:沒錯。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拉賈叉了塊烤羊肉塞入口中,邊咀嚼邊嘟囔道,那些借款現在還在我這裡,你借條也沒有按上手印,我明天就將那些款子送回去。一月一分的利錢,確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任天翔正待道謝,突然發現拉賈的三角眼中,閃過一絲得色。任天翔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差點中了這老狐狸的圈套。拉賈若幫自己將那些高利貸退回去,雖然可以避免財產上的損失,但從今往後,自己的信譽在龜茲甚至整個西域就一錢不值。自己將徹底失去進入龜茲上流社會的機會,以後都只能託庇於拉賈的羽翼下,做個仰人鼻息的可憐蟲。

    想通這點,任天翔頭上冷汗涔涔而下。在官府力量薄弱、民族複雜的西域,維繫各族商賈間合作基礎就是信譽。錢虧了還能再賺,信譽壞了恐怕就很難再翻身。任天翔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哈哈一笑:多謝您老好意,不過任某雖然年少,卻也知道言出必踐。那些錢既然大家都已經借給了我,所缺的不過是最後的手續,我豈能反悔?我今天來就是通知您一聲,請您預備好那筆錢,我隨時會來提錢。

    拉賈眼中閃過一絲狐疑:如果對西番通商的路子被堵死,你拿什麼來還高利貸?那是我的問題,您老不必替我操心。任天翔一臉的自信。如果將這筆款子拿去搏一搏,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傾家蕩產聲名狼藉,再難在西域立足。如果就這麼退回去,雖然可以保住自己現有的財產,但信譽破產後,自己也別想再在西域出人頭地了。

    強壓下想見可兒一面的衝動,任天翔默默離開了拉賈的莊園。他知道自己在拉賈面前還只是個小角色,要想見可兒一面,那是千難萬難。

    強迫自己暫時忘掉可兒,任天翔心中稍感輕鬆。他已經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在龜茲有所建樹,成為龜茲乃至西域的風雲人物,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再見到可兒。不過要想盡快在西域有所作為,只有與西番通商才是捷徑,而打通對西番通商的各種障礙,這既是挑戰,也是機會。高仙芝如果那麼好說話,這機會也輪不到他任天翔,想到這些,任天翔心情豁然開朗,心中充滿了面對挑戰時的興奮和衝動。

    任天翔回到大唐客棧時天已黑盡,褚然、褚剛兄弟以及小澤等人都已回來,正議論著高仙芝凱旋入城時的威儀,言語中不無羨慕。眾人見任天翔回來,紛紛上前問候。任天翔草草與眾人打過招呼,然後將小澤帶到自己房間,對他道:你在龜茲還有沒有朋友?

    小澤連連點頭:有!我在賭坊跑腿的時候就有好多朋友,既有街頭小混混,也有大戶人家的小廝,還有在賭場和青樓跑腿的小夥計。

    太好了!任天翔拍拍小澤的肩頭,你去櫃檯上支一貫錢,然後去找你那些朋友。記住,要找信得過的朋友,讓他們幫我打探高仙芝的一切情況。比如家裡都有些什麼人,最喜歡什麼人,又最怕什麼人。總之,與高仙芝有關的一切人和事都不要放過。你不用心疼錢,只要能讓你那幫朋友盡心幹活,請他們喝酒吃飯賭錢都可以。

    小澤雖然年少,卻也是個眼光活絡、心有七竅的聰明人,立刻知道這事的重要,連忙點頭:沒問題,我明天就去辦!你現在就去!任天翔看看窗外天色,這個時辰很多賭場才剛開始營業。你帶上錢去賭場轉轉,找到朋友就請他們玩兩把,然後把這事託付給他們。

    我這就去辦!小澤應聲而去,沒有再多問一句。任天翔很喜歡小澤這一點,既能很快領會自己的意圖,又不過多地追問。

    小澤離去後不久,周掌櫃就苦著臉進來,低聲問:公子,你讓小澤在櫃上支了一貫錢?

    是啊,有什麼問題?任天翔問。周掌櫃搓著手遲疑道:客棧重新修繕後,生意並不比以前好多少,雖然省下了應付馬彪的例錢,每月也沒什麼結餘。現在又加上褚氏兄弟,客棧基本已無錢可賺。如果公子還時不時讓人在櫃上支錢,恐怕遲早要入不敷出了。

    客棧的生意不好?任天翔皺起眉頭。相當不好。周掌櫃嘆道,如果沒有這些額外的支出,還能勉強維持,現在恐怕

    好了,我知道了。任天翔打斷了周掌櫃的訴苦。客棧的經營情況他心知肚明,比他當初預計的差了很遠,他不禁在心中暗歎:看來要想客棧生意有所好轉,光靠修繕客棧還不夠,還得從根本上做出改變才行。周掌櫃顯然也只是個合格而不是優秀的經營者,不然大唐客棧經營了這麼多年,也不至於才到現在這樣的規模。不過現在他還沒有精力來處理客棧的生意,只能安慰周掌櫃兩句後,將他打發出去。

    小澤不愧是個消息靈通的小地頭蛇,三天後就帶回了不少與高仙芝有關的消息。其中一條尤其引起任天翔的注意,原來高仙芝是個孝子,對母親高夫人言聽計從,而高夫人篤信佛教,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到龜茲郊外的紅蓮寺上香拜佛。

    快去打探紅蓮寺的情況,任何消息都不要錯過。任天翔立刻向小澤發出了新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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