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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讀書

    夜深人靜,藏經閣內靜譜宜人。任天翔點起薰香,挑亮燈燭,然後鋪開司馬承禎寫下的書單,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粗粗一看不下百本。任天翔暗暗咒罵,然後提起釘籠按著編號一本本去找。

    忙活了大半夜,總箅將書單上的書全部找齊,不外乎諸子百家以及各種奇談雜學,許多書任天翔連名字都沒聽說過。他數了數,一共有九十三本。任天翔隨便翻了翻,決定從自己熟悉的儒家著作開始讀起。

    可惜儒家著作枯燥乏味,任天翔沒看幾頁便哈欠連天,看看書案上那挑選出來的近百本書,他嘆了口氣,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讀,心中暗想:看來當官也不是那麼容易,光學會謅幾句之乎者也,就得下不小的工夫。

    可惜任天翔心中雖然想讀書,但眼皮實在不聽話,一本書看了沒幾頁,就不知不覺伏案睡去。迷迷糊糊不知過得多久,突聽門扉響動,睜眼一看,就見窗外已是大亮,一夜就這樣過去。

    看到道童將早點送了進來,任天翔趕緊來到門口正要出門,就聽道童在身後道:師父說了,任公子這三個月都不能出藏經閣一步。

    我出去溜達一圈,放放水都不行?任天翔賠著小心問。師父說了,這藏經閣足夠寬敞,隨你怎麼溜達。而且房內有便桶,每天都有人幫你倒。小道童不卑不亢地道,師父一再叮囑,任公子只要跨出這藏經閣一步,就請離開陽臺觀,不要再來。

    任天翔一隻腳已經跨出藏經閣大門,聽到這話趕緊將腳又收回來,悻悻道:坐牢都還可以放風,這比坐牢還嚴格?

    小道童笑了起來:才第一天公子就受不了了?師父讓我轉告公子,如果公子吃不了這苦,隨時可以離開,師父也不是定要將你關在這裡。

    任天翔知道要真離開,以後恐怕沒機會再見司馬承禎,更別想走什麼終南捷徑。就算玉真公主看在自己幫她找回女兒的份兒上,向她的皇帝哥哥舉薦自己,可肖己胸中要沒有點真才實學,肯定也不會受皇上重視。當年李白受玉真公主舉薦入了翰林,也只是做了個皇帝跟前吟詩湊趣的閒官,以李白之才尚且不受皇帝重視,自己就更不用說了。這樣一想他便發拫道:本公子也算經歷過不少磨難,連死都不怕,還怕關起來讀書?你快快把門鎖了,別耽誤我讀書。

    小道童答應著鎖門離去,藏經閣中又只剩下任天翔一人。他三兩下把送來的早點吃完,然後繼續捧書開讀。可惜看了沒幾頁,眼皮又在打架,書本上的字就像是天書,總是很難理解和記牢。他忍不住掮了自己一個嘴二子,想將瞌睡趕走,可沒管多會兒,就伏案再見周公。

    直到小道童中午送飯進來,才將任天翔從睡夢中驚醒,看看大半天?:這樣過去,一本《論語》還是隻看了寥寥幾頁,草草用完午飯,任天翔發狠道:蘇秦為了讀書求官,不惜頭懸樑、錐剌股,難道我任天翔還比不上蘇秦那個口舌之徒?這樣一想他便效法蘇秦,將自己頭髮用長繩繫於書桌二方的橫樑上,然後找了根戒尺代替錐子,每當自己瞌睡低下頭扯痛頭髮丨?:拿起戒尺在屁股上狠抽一下。如此一來任天翔倒是不再瞌睡,但卻依捺不住心猿意馬,明明眼睛看著書本,注意力卻在窗外小鳥的鳴叫,或亡:道士們的鐘鼓磬聲上,甚至觀察地上一兩隻爬動的螞蟻,也比讀枯燥^:二曰詩云有趣得多。

    小道童送晚飯來時,見任天翔頭懸樑的模樣,一邊將飯菜擱下,笑道:師父說你多半會學古人的笨辦法,讓我給你帶把錐子來。我開始還不信,沒想到還真是這樣。

    任天翔臉上一紅,訕訕道:你師父都猜到了?他還說了什麼?小道童笑道:師父說讀書本是趣事,一定要順其自然,千萬別勉強自己。道門弟子講究順其自然和隨性而為,也正是這個意思。

    任天翔似懂非懂地問:順其自然,隨性而為?那就是我想睡覺就睡覺,想玩就玩?小道童啞然笑道:那也不是,我建議你先從自己感興趣的書讀起,形成習慣後再試著去讀那些比較枯燥的書。你要先從書中找到樂趣,才能找到思想。

    小道童關門離去後,任天翔還在回味著他的話,心中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將頭髮解開,將戒尺和錐子全部扔出窗外,然後開始在滿屋書架中尋找。他先找到本三國時期邯鄲淳所寫的《笑林》,席地而坐,隨手翻看起來,很快就為那些令人捧腹的笑話吸引,看得興致盎然,不知不覺就一個多時辰過去。一本書看完,他卻還意猶未盡,便繼續滿書櫃去找有趣的書,不一會兒又找到本先秦時期的野史掌故。

    因為都是自己感興趣的書,任天翔不再感到乏味,當他終於覺得睏乏時,已經是半夜三更。就這幾個時辰時間,他已經大致讀完了三四本書,雖然都不是司馬承禎指定的書籍,卻也讓他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聽到外面傳來道士們早課的鐘聲,任天翔立刻從睡夢中醒來。他稍稍活動一下筋骨,便拿起那本僅讀了幾頁的《論語》。清晨神清氣爽,那些枯燥的文字不再那麼晦澀難懂,他不知不覺就看了進去,漸漸開始領會到文字背後的思想。

    小道童送早餐來時,見任天翔已經正襟危坐,捧書在讀,不禁有些驚訝。見他在看《論語》,小道童笑道:其實公子可以先看看我們道門的經典,尤其像《心經》這樣的修身養性之怍,如杲你能掌握其中的呼吸吐納之法,對你修心健體都有莫大好處。

    任天翔一本《論語》正好看完,便依言找出道家的《心經》,翻開一看,只見裡面除了一些道家修心養性的方法,還有一套呼吸吐納的技巧。他照著上面的方法試了片刻,感覺身心確實舒適了許多。

    就這樣,任天翔沉浸於前人留下的文山書海,不再覺得讀書是件多麼困難之事。他甚至從前人留下的文字中,隱約領會到作者落筆時的心境和精神,看到了他們的追求和苦惱。每當夜深人靜,在空無一人的藏經閣中,任天翔卻感覺到有無數古聖先賢的精魂,在跨越時空與自己溝通和交流無論道家、儒家、釋家、法家,還是墨家、兵家、雜家、陰陽家,千年文化濃縮成的精神財富,讓任天翔有種忽人寶山的飢渴感,他就像最貪婪的餓漢,沒日沒夜地狂啖精神的大餐,司馬承禎開列的書單已經滿足不了他的胃口,他不僅將那九十多本書全部讀完,甚至還興致盎然地尋找更多相關的書籍,以便更多地理解前人文字後面的思想。

    三個月期限很快就到,任天翔第一次感覺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他已經不記得這三個月自己究竟看了多少本書,他就像經歷了一次閉關修行,有種脫胎換骨的欣喜和輕鬆。

    道童奉上香茗,然後悄悄退了出去,藏經閣中就只剩下司馬承禎和三天翔二人。司馬承偵示意他在書桌對面坐下,然後問:你感覺現在和三個月前有什麼不同?任天翔沉吟道廣我感覺自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三個月前我渾渾噩噩,以為財富、權勢、地位、名望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三個月後的今天,我卻覺得追求那些東西,與動物追求食物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出自一種本能。"

    司馬承禎淡淡問:那三個月後的今天,你覺得什麼才值得你用畢生精力去尋找和追求呢?任天翔遲疑起來,猶豫半響方道:釋家追求的涅盤,我還無法理解;道家追求的清靜無為和成仙得道,在我看來太過縹緲:儒家追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於我來說又太過空泛我不知道自己應該追求什麼,三個月前我渾渾噩噩,從沒去想這些問題;三個月後的今天開始思考,但卻只有迷惘。

    司馬承摘似乎並未感到意外,手拈髯須額首問:這三個月你讀了很多書,超過了我的預料。不知你對諸子百家怎麼看?

    任天翔沉吟道:道家雖奉李耳為祖,但真正能體現道家思想的莊子。他信奉順其自然、清靜無為,無論於個人還是於社會來說,都有其有益之處。但後世道門中人卻追求虛無縹緲的成仙和長生,先有徐福為始皇帝海外求仙,後有張道陵傳丹鼎之術,越發背離李、莊之道,更有東漢張角借道門之名愚弄百姓,舉事造反,令國本動搖,生靈塗炭。所以在我看來今日之道門早已不是先秦之道,各種流派魚龍混雜,精華與糟粕並存於世若以一字概括,就是雜!

    司馬承禎微微額首。任天翔見狀豪興大發,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繼續侃侃而談:釋家源自天竺悉達多太子,與先秦諸子百家的思想截然不同。佛陀原本為解除人生八苦而冥思得悟,繼而創立釋家學說,經後人演繹而成大、小乘佛教,追求最終的涅盤和超脫。可惜我無法領會涅盤的境界,拋開這一節以及由此演化而來的輪迴思想,釋家的學說充滿了智慧,它由人的內心出發,去感受和領悟世界的真相。不過它離世出塵的思想,以及因果報應的說法,又讓人難以接受。它在所有學說中最難理解,也最難領會,不過它勸人向善的想法,倒也值得肯定。

    任天翔略緩了緩,繼續道:相比釋家的離塵出世,儒家則完全是入世的學說。它的核心是道德教化加等級維護,也就是從周公之禮延續下來的森嚴等級,在孔子那裡得到了發揚和深化。它的這種核心思想,對歷代皇帝有莫大益處,因而受到極大的推崇,所有帝王都希望自己的臣民遵照儒家的教導,恪守君臣之禮,這也是它受到歷代帝王扶持的重要原因。不過我認為它道德教化的能力受到了不該有的誇大,如果靠道德的約束就能實現天下大同,那麼律法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司馬承禎突然問:為何自先秦以後,尤其漢代以來,百家凋零,唯有儒家一枝獨秀?任天翔沉吟道:是因為儒家的思想有利於歷代帝王的統治,它尊君重德的核心思想,對於臣民有良好的教化作用,因而歷代帝王都願意重用儒生。人總是趨利避害,所以儒學得到了有志為官者的追捧。可惜它宣揚的那套周禮,對帝王沒有制衡和約束,一旦處於權力頂峰的帝王失德,整個由儒學建立起來的朝廷,對之毫無辦法。

    司馬承被額首道:不錯。不過自秦以後的歷代王朝,並非完全是以儒學為綱。你認為歷代王朝最核心的思想是以什麼為基礎?

    任天翔立刻道:是披著儒學外衣的法家思想!一部《商君書》赤裸裸地寫明瞭以商鞅為代表的法家,是如何用嚴刑峻法,將秦國變成一個沒有人性親情的虎狼之國。法家用酷法將所有權力集中到君王手中,雖然大大提高了君王執政的效率,但將所有責任繫於君王一身,使國家的前途命運始終處於不可預測的危險之中。秦國因始皇帝意外身亡而分崩離析,正因於此。自秦以後,歷代王朝的統治俱是在法家和儒家之間交替搖擺,可以說是儒家與法家的混合體。這種統治最大的弊端就在於天下安危繫於帝王一身,帝王英明則天下興盛,帝王昏庸則天下衰亡。

    司馬承禎突然問:你認為當今聖上是英明還是昏庸?任天翔愣了一愣,雖然大唐經歷了武則天當政時的嚴刑峻法後,社會風氣已變得十分寬鬆和開明,自從玄宗皇帝登基以來,很少再有人因言獲罪。不過像這樣公開評論當今聖上,卻還是極其罕見。任天翔遲疑了一見司馬承被不像是在說笑,這才慎重道:當今聖上稱得上大唐中興之主,自平定韋氏和太平公主之亂以來,開創了一個萬邦來朝的開元盛世。人總是無法戰勝時間,當年齡達到一定程度,就難免會變得遲鈍甚至昏聵,這也是歷代帝王無法改變的宿命。

    司馬承禎頷首問道:你認為有什麼辦法避免這種宿命?有哪種學討過這個問題?任天翔想了想,遲疑道:我還沒有深入地想過這個問題,諸子百家中,好像只有墨家提到過選天子。可惜墨家流傳於世的文字寥寥無幾,我僅知道墨子推崇博愛、非攻和敬鬼神之說,除此之外,我對墨〒考是一知半解。

    司馬承偵端起茶淺淺抿了一口,淡淡問:這三個月來你看了不少弓,不知你對哪些典籍或流派最感興趣?任天翔想了想,沉吟道:諸子百家都有其獨到之處,短短三個月只能略知皮毛。我還是第一次想要讀更多的書,以便更多地瞭解古聖先賢的思想和學說。不過比較而言,我最感興的只有兩個流派,一是千門,一是墨家。

    司馬承禎眉梢一跳,淡淡問:為什麼?任天翔從書桌上拿起兩二二微微嘆道:因為這兩個流派留下的文字最少,我找遍了藏經閣,僅找到《千門野史》和《墨子》。但就這兩本典籍,卻讓我看到了兩個完全不同世界,千門神秘莫測,墨家令人景仰,都是我感興趣的流派。

    司馬承禎額首問道:你對他們瞭解多少?任天翔沉吟道:千門是諸子百家中最為神秘的流派,春秋時的鬼谷子、秦時的黃石公、三國的司馬徽俱是其代表人物,他們對外自稱謀略家,實則為千門隱士。他們的弟子孫臏、張良、司馬懿等,僅憑智謀就改變了歷史。可惜他們太過隱密,我翻遍史書也沒有發現與他們有關的更多信息。

    司馬承禎木無表情地道:人總是對神秘的東西充滿興趣,這是人之常性,我能理解。但是墨家呢?你為何對它也感興趣?

    任天翔正色道:我對墨家感興趣,是因為我無法理解墨家的理想和追求。墨子將自己一生都獻給了幫助弱者的義舉,他是一個聖人。但是他的思想違反了人性自私的天性,註定很難找到追隨者。這世界偶爾出一個聖人不算奇怪,但像墨家弟子這樣都以聖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實在令人不解。我想知道墨家學說究竟有何魔力,能令無數弟子以命追隨。它不像儒家能給人榮華富貴,不像道家給人成仙得道的希望,也不像釋家給人許諾一個極樂世界,更不像法家給人一種號令天下的滿足和成就感。它是不求回報純粹的奉獻!很難相信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司馬承禎嘴邊泛起一絲微笑,額首道:你的敏銳超過了我的預料,值得我向皇帝推薦。我這就修書一封,你已經通過了我的考核。

    任天翔聞言並無一絲欣喜,反而惴惴問:晚輩狂妄點評諸子百家,也不知對不對。司馬道長學識淵博,希望能為晚輩指點迷津。

    司馬承禎微微笑道:對於前人的思想和學說,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並無一套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標準,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追尋一個所謂正確的答案?只要你明白了前人的精神內涵,並加以演繹和思考,就已經達到了讀書的目的。說話間他已寫好推薦信。將它交到任天翔手中,叮囑道,有我的親筆信,你可以很快見到皇帝。不過你能否受到聖上重視,就全在你自己的造化了。

    任天翔接過信件仔細收好,卻又突然笑道:還有一本書,雖不如佛道經典博大精深,也不如儒家經典廣為人知,但卻是一本世間罕見的奇書。我想求道長將這本書借我一段時間,讓我能潛心研讀。

    司馬承禎淡淡問:什麼書?任天翔正色道:《呂氏商經》!司馬承偵眉梢微微一跳,問:藏經閣數萬冊經典,你為何偏偏要借它?任天翔嘻嘻笑道:商門雖以他人為祖師,但真正道盡商門秘訣的卻是呂不韋,一部《呂氏商經》簡直就是商門弟子安身立命的準則,也是商家謀利避險的金科玉律。雖然我早已將它看完,但還有許多晦澀之處尚未完全明白,所以想借去好好研究。司馬承禎淡然問:只是研究?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瞞道長說,晚輩現在缺錢,非常缺錢。而《呂氏商經》正是一部教人賺錢的奇書,所以想跟著學幾招。

    司馬承禎搖頭輕嘆道:你讀了那麼多書,沒想到最看重的還是錢。這本書我送你吧,希望它能幫你賺到你最想要的財富。說著他信手抽出書桌上的《呂氏商經》,抬手扔到任天翔手中。

    任天翔大喜過望,接過書仔細收好,正色道:多謝道長賜書,道長世外高人,可以視錢財為俗物。晚輩卻是個俗人,錢是安身立命的基礎。一個人要是窮得整天為肚子奔忙,哪有心思考慮諸子百家的思想?只有當不為錢財發愁後,人才會有超越物質的精神追求。

    司馬承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擺手又道:你可以走了,你的隨從早已經在門外等候,我讓道童送你出門。

    任天翔依依不捨地起身告辭臨出門前卻又忍不住回頭問道:我這三個月雖然看了不少書,但看得越多,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就越多,不知能否向司馬道長請教?

    司馬承禎頷首道:挑最重要的說說看,如果我知道,很樂意告訴你。

    任天翔想想,道:我最不明白也最想知道的,跟千門和墨家有關。我從史書中發現了不少千門中人的蹤影,他們無不是翻雲覆雨、改朝換代的風雲人物,但為何並沒有多少千門的典籍流傳下來?千門也不像別的流派那樣廣授門徒,大肆宣揚自己?

    司馬承偵沉吟道:也許是因為千門秘技,須絕頂聰明之人才能掌握。這種人萬中無一,所以千門挑選傳人十分慎重。它不像儒門以弟子眾多-榮,也不像釋門對任何人都來者不拒。張良拜師這樣的典故,在史書中蘭指可數。此外,千門中人所學皆是翻天覆地的大智慧,為歷朝歷代朝廷顧忌,因此不得不保持隱秘與低調,方能在世間秘密傳承。

    任天翔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問:墨家與千門不同,它可是公開收徒。又大肆宣揚其平等、博愛、互助和自律的思想,但是自秦以後,卻再難見I墨家弟子的蹤影,而且它的典籍也只有零星不全的殘本流傳於世,不知:!又是為何?

    司馬承禎嘆道:墨家只敬鬼神,不敬天子,與儒家宣揚的森嚴等級―鋒相對,甚至提出了選天子的思想,自然被歷朝歷代帝王視為叛逆。秦二皇一統天下後,實行商鞅傳下的貧民、弱民、辱民的政策,對民眾實行墨1和奴化,對所有開啟民智的學說和流派皆行禁絕,不尊帝王、妄圖平等墨家自然是首當其衝,所以才有震驚後人的焚書坑儒。司馬承偵略頓了廠―繼續道,自秦以後,百家學說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復和發展,唯有墨家依舊為歷代帝王所忌,墨家弟子只得改頭換面,自命為俠,以獨立自由的姿態遊走於江湖。不過由於漢武帝嚴厲取締和鎮壓各地遊俠,混跡於江湖的墨家弟子再次遭到殘酷打擊,墨家因而式微,最終絕跡於江湖。墨子的著作也多為歷代帝王銷燬,最終僅有殘缺不全的幾篇,混在道家、儒家或雜家的典籍中,才得以流傳。

    原來是這樣!任天翔恍然點頭,暗自佩服司馬承禎的淵博學識,他對司馬承鎖恭敬一拜,多謝司馬道長指點迷津。道長與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以後晚輩再有疑惑,希望還能向道長請教。

    司馬承械微微額首笑道:任公子聰明絕頂,短短三個月就基本通曉諸子百家的精神內核,並看到了它們的缺憾和不足,實乃天縱奇才。老道能與你暢談古今,縱論百家,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以後你若有疑難,可以隨時再來陽臺觀。天下藏書之地,只怕唯有嵩山嵩陽書院與京兆李家兩處,超過我陽臺觀藏經閣。

    任天翔雖然讀書不多,卻也知道嵩山嵩陽書院大名,但對京兆李家卻是第一次聽說,忍不住問道:這京兆李家不知是何許人家?

    司馬承械笑道:京兆李家世代官宦,其藏書之豐,聞名於世。十多年前他們家出了個天才兒童,七歲吟詩,九歲論政,十七歲便待詔翰林,沒多久又辭官遊學天下。他曾拜釋門奇僧懶饞和尚為師,又在嵩陽書院苦讀多年儒家典籍,還曾向老道請教過黃老之學,只是這些年來似乎再沒聽到他的消息,看來他巳領會到潛龍勿用的道理。

    任天翔一聽便知這人定是李泌,沒想到他竟有如此多姿多彩的經歷,難怪一眼就能將人看穿。一個聰明絕頂、學識淵博的才子名滿天下很正常,但要像李泌現在這樣幾乎不為世人所知,卻是非常難得。

    拜別司馬承禎,任天翔隨著小道童離開了藏經閣,剛轉過三清殿,就見兩個道姑迎了上來。但見一個風姿綽約、滿面春風,另一個則滿面含羞、清純可人。任天翔趕緊稽首拜道:拜見玉真公主還有慧儀郡主,恭喜公主找到自己的女兒,恭喜慧儀郡主與雙親團聚。

    慧儀頓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還禮。玉真公主母女團聚,對任天翔也客氣了許多,喜氣洋洋道:任公子不必多禮。你是我們母女團聚的有功之人,我該好好謝你才是。看公子的神情,就知你已得到我師父的舉薦。有我師父的舉薦,你定會得到我皇兄的重用。說到這玉真公主為難起來,這樣一來,我就不知道該怎樣謝你才好了。要不我把慧儀許配給你?你能和她相識,看到她貼身藏著的半塊玉佩,然後憑著這塊半玉佩將她送回到我的身邊,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

    娘慧儀頓時滿面羞紅。她倒不是反感任天翔,只是突如其來的提親讓她不知所措。她從默默無聞的一個小道姑,一步登天成為郡主,現在母親又突然給自己提親,應接不暇的變化令她腦中一片空白。

    任天翔偷眼打量著玉真公主,見她不像是在說笑,再看看垂首躲在母親身後的慧儀,見她似乎並沒有反對,不禁暗忖:如果能娶慧儀,成為玉真公主的女婿,對自己的仕途倒是有莫大的幫助。但這樣一來,自己就得為一棵樹木放棄整個森林,實在得不償失。而且慧儀郡主雖然清純可愛,卻終歸不如依人姐姐風情萬種想到雲依人,任天翔頓感胸口微痛,腦中盡是在夢香樓與雲依人一起的往事。他怔怔地愣在當場,全然忘了玉真公主還在等著他謝恩。

    是不是高興得忘了自己姓什麼了?玉真公主見任天翔神情恍惚,笑著提醒,還不快硫頭謝恩?小心我收回成命,為女兒另覓佳婿。

    任天翔恍然回過神來,連忙拱手拜道:多謝公主美意,不過還請公主收回成命。什麼?玉真公主十分意外,臉上笑容漸漸僵硬,厲聲追問,你再說一遍!

    任天翔深吸一口氣,坦然道:多謝公主美意,不過還請公主收回成命。玉真公主鳳目圓睜,冷冷道:你現在雖然有我師父的舉薦信,但我若給皇兄也寫封信,你猜會怎樣?

    任天翔搖頭道:晚輩不知。玉真公主冷笑道:輕則你根本見不到皇上,更別說入仕為官。重則打入天牢,永遠別想重見天日。

    任天翔雖然一心鑽營,但內心深處卻始終有股不甘屈服的倔傲之氣,雖然大多數時候被現實壓抑著,不過在某些不可預測的時候,卻會突然爆發。面對玉真公主赤裸裸的威脅,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傲然道:公主真是小看了我任天翔,為了求官我可以逢迎拍馬,可以鑽營行賄,但我決不會放棄做人的底線。我不願娶慧儀郡主,並不是因為她不好,而是因為我不夠好,我不想害她。如果公主因此就遷怒在下,我也只好坦然接受。說著拱手一拜,晚輩告辭!

    見任天翔傲然而去,玉真公主氣得滿面通紅,忍不住要出手教訓這敢於頂撞自己的年輕人,誰知卻被女兒阻止。見女兒流著淚匆匆跑開,她只得去追女兒,再顧不得教訓任天翔。

    任天翔大步出得陽臺觀大門,剛想與前來接自己的褚剛招呼,突感身子一輕,身不由己地凌空飛起,越過陽臺觀的高牆。這一下快如電光石火不僅任天翔沒來得及叫喊一聲,就連褚剛也因向小道童打聽任天翔何時出來,沒有注意到任天翔已在眼皮底下被人掠走。

    任天翔只感到身子縹縹緲緲、騰雲駕霧般不知越過多少峰巒,最後丁被扔了下來。他略略定了定神,放眼望去,見自己正置身一座小山之巔。一匹四蹄雪白的毛驢正靜靜地在一旁吃草。他立刻猜到是何人作怪,忙湊道:張果,您老怎麼為老不尊,跟在下開這種玩笑?話音剛落,就見一道灰影落到肖己面前,果然是張果,就見他一邊就著酒壺喝酒,一邊翻著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己。任天翔被他看得心底發毛,強笑道:我有什麼不對,值得你如此細看?

    張果連連搖頭嘆道:你小子究竟哪根神經不對?玉真既然已將慧儀許給了你,讓你一步登天做郡馬爺,你為何要拒絕?難道我張果老的女兒還配不上你?

    任天翔忙道:慧儀郡主天真淳樸,實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哪敢看不上?只是在下出身布衣又不學無術,根本配不上郡主。張果滿是懷疑地打量著任天翔,突然問:這是真話?任天翔硬著頭皮答道:千真萬確。

    張果呵呵笑道:這事好辦。待我將女兒偷偷掠走,讓她不再做那什麼郡主,這樣她就跟你一樣是個普通人,你也就可以配得上她了。

    任天翔瞠目結舌,正待拒絕,就聽張果興致勃勃地繼續道:老道孤零零大半輩子,想不到如今不僅找回了女兒,還多了你這麼個機靈的女婿。實在是雙喜臨門。你小子根骨甚佳,又兼聰明過人,正好繼承老道的衣缽,老道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只要你娶了慧儀,咱們就是一家人,我定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將你培養成我道門的絕頂髙手。

    任天翔聽他越扯越遠,急忙擺手道:晚輩這輩子什麼都不怕,就怕修真練武。道長看在我幫你找回女兒的份兒上,還是饒了我吧。

    張果奇道:有我這等道門數一數二的人物在前,你竟不肯拜我為師你不拜我為師也就罷了,竟然還拒絕娶慧儀這樣漂亮乖巧的女孩。莫非你心中另有所愛?若是如此,老夫乾脆一刀將你變成太監,讓你永遠也別想再娶別的女人!"

    任天翔沒想到張果與玉真公主還真是天生一對,玉真公主剛拿自己的仕途來威脅過自己,轉眼張果又威脅要把自己閹做太監。他知道張果行事乖張,不可以常理揣度,要是一言不合,真有可能幹出這事。他想了想,正色道:要我娶你女兒,除非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什麼條件?張果忙問。

    任天翔笑道:你如果願意還俗娶玉真公主,那我就答應娶你女兒。張果一愣,不由僵在當場。任天翔見狀心中一寬,暗自摸了把汗,他知道張果對玉真公主始亂終棄,有了女兒還逃婚不娶,這是對方道德上最大的弱點,只要抓住這個弱點,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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