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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读书

    夜深人静,藏经阁内静谱宜人。任天翔点起熏香,挑亮灯烛,然后铺开司马承祯写下的书单,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粗粗一看不下百本。任天翔暗暗咒骂,然后提起钉笼按着编号一本本去找。

    忙活了大半夜,总箅将书单上的书全部找齐,不外乎诸子百家以及各种奇谈杂学,许多书任天翔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他数了数,一共有九十三本。任天翔随便翻了翻,决定从自己熟悉的儒家著作开始读起。

    可惜儒家著作枯燥乏味,任天翔没看几页便哈欠连天,看看书案上那挑选出来的近百本书,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读,心中暗想:看来当官也不是那么容易,光学会诌几句之乎者也,就得下不小的工夫。

    可惜任天翔心中虽然想读书,但眼皮实在不听话,一本书看了没几页,就不知不觉伏案睡去。迷迷糊糊不知过得多久,突听门扉响动,睁眼一看,就见窗外已是大亮,一夜就这样过去。

    看到道童将早点送了进来,任天翔赶紧来到门口正要出门,就听道童在身后道:师父说了,任公子这三个月都不能出藏经阁一步。

    我出去溜达一圈,放放水都不行?任天翔赔着小心问。师父说了,这藏经阁足够宽敞,随你怎么溜达。而且房内有便桶,每天都有人帮你倒。小道童不卑不亢地道,师父一再叮嘱,任公子只要跨出这藏经阁一步,就请离开阳台观,不要再来。

    任天翔一只脚已经跨出藏经阁大门,听到这话赶紧将脚又收回来,悻悻道:坐牢都还可以放风,这比坐牢还严格?

    小道童笑了起来:才第一天公子就受不了了?师父让我转告公子,如果公子吃不了这苦,随时可以离开,师父也不是定要将你关在这里。

    任天翔知道要真离开,以后恐怕没机会再见司马承祯,更别想走什么终南捷径。就算玉真公主看在自己帮她找回女儿的份儿上,向她的皇帝哥哥举荐自己,可肖己胸中要没有点真才实学,肯定也不会受皇上重视。当年李白受玉真公主举荐入了翰林,也只是做了个皇帝跟前吟诗凑趣的闲官,以李白之才尚且不受皇帝重视,自己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一想他便发拫道:本公子也算经历过不少磨难,连死都不怕,还怕关起来读书?你快快把门锁了,别耽误我读书。

    小道童答应着锁门离去,藏经阁中又只剩下任天翔一人。他三两下把送来的早点吃完,然后继续捧书开读。可惜看了没几页,眼皮又在打架,书本上的字就像是天书,总是很难理解和记牢。他忍不住掮了自己一个嘴二子,想将瞌睡赶走,可没管多会儿,就伏案再见周公。

    直到小道童中午送饭进来,才将任天翔从睡梦中惊醒,看看大半天?:这样过去,一本《论语》还是只看了寥寥几页,草草用完午饭,任天翔发狠道:苏秦为了读书求官,不惜头悬梁、锥剌股,难道我任天翔还比不上苏秦那个口舌之徒?这样一想他便效法苏秦,将自己头发用长绳系于书桌二方的横梁上,然后找了根戒尺代替锥子,每当自己瞌睡低下头扯痛头发丨?:拿起戒尺在屁股上狠抽一下。如此一来任天翔倒是不再瞌睡,但却依捺不住心猿意马,明明眼睛看着书本,注意力却在窗外小鸟的鸣叫,或亡:道士们的钟鼓磬声上,甚至观察地上一两只爬动的蚂蚁,也比读枯燥^:二曰诗云有趣得多。

    小道童送晚饭来时,见任天翔头悬梁的模样,一边将饭菜搁下,笑道:师父说你多半会学古人的笨办法,让我给你带把锥子来。我开始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任天翔脸上一红,讪讪道:你师父都猜到了?他还说了什么?小道童笑道:师父说读书本是趣事,一定要顺其自然,千万别勉强自己。道门弟子讲究顺其自然和随性而为,也正是这个意思。

    任天翔似懂非懂地问:顺其自然,随性而为?那就是我想睡觉就睡觉,想玩就玩?小道童哑然笑道:那也不是,我建议你先从自己感兴趣的书读起,形成习惯后再试着去读那些比较枯燥的书。你要先从书中找到乐趣,才能找到思想。

    小道童关门离去后,任天翔还在回味着他的话,心中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将头发解开,将戒尺和锥子全部扔出窗外,然后开始在满屋书架中寻找。他先找到本三国时期邯郸淳所写的《笑林》,席地而坐,随手翻看起来,很快就为那些令人捧腹的笑话吸引,看得兴致盎然,不知不觉就一个多时辰过去。一本书看完,他却还意犹未尽,便继续满书柜去找有趣的书,不一会儿又找到本先秦时期的野史掌故。

    因为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书,任天翔不再感到乏味,当他终于觉得困乏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就这几个时辰时间,他已经大致读完了三四本书,虽然都不是司马承祯指定的书籍,却也让他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听到外面传来道士们早课的钟声,任天翔立刻从睡梦中醒来。他稍稍活动一下筋骨,便拿起那本仅读了几页的《论语》。清晨神清气爽,那些枯燥的文字不再那么晦涩难懂,他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渐渐开始领会到文字背后的思想。

    小道童送早餐来时,见任天翔已经正襟危坐,捧书在读,不禁有些惊讶。见他在看《论语》,小道童笑道:其实公子可以先看看我们道门的经典,尤其像《心经》这样的修身养性之怍,如杲你能掌握其中的呼吸吐纳之法,对你修心健体都有莫大好处。

    任天翔一本《论语》正好看完,便依言找出道家的《心经》,翻开一看,只见里面除了一些道家修心养性的方法,还有一套呼吸吐纳的技巧。他照着上面的方法试了片刻,感觉身心确实舒适了许多。

    就这样,任天翔沉浸于前人留下的文山书海,不再觉得读书是件多么困难之事。他甚至从前人留下的文字中,隐约领会到作者落笔时的心境和精神,看到了他们的追求和苦恼。每当夜深人静,在空无一人的藏经阁中,任天翔却感觉到有无数古圣先贤的精魂,在跨越时空与自己沟通和交流无论道家、儒家、释家、法家,还是墨家、兵家、杂家、阴阳家,千年文化浓缩成的精神财富,让任天翔有种忽人宝山的饥渴感,他就像最贪婪的饿汉,没日没夜地狂啖精神的大餐,司马承祯开列的书单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不仅将那九十多本书全部读完,甚至还兴致盎然地寻找更多相关的书籍,以便更多地理解前人文字后面的思想。

    三个月期限很快就到,任天翔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他已经不记得这三个月自己究竟看了多少本书,他就像经历了一次闭关修行,有种脱胎换骨的欣喜和轻松。

    道童奉上香茗,然后悄悄退了出去,藏经阁中就只剩下司马承祯和三天翔二人。司马承侦示意他在书桌对面坐下,然后问:你感觉现在和三个月前有什么不同?任天翔沉吟道广我感觉自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三个月前我浑浑噩噩,以为财富、权势、地位、名望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却觉得追求那些东西,与动物追求食物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出自一种本能。"

    司马承祯淡淡问:那三个月后的今天,你觉得什么才值得你用毕生精力去寻找和追求呢?任天翔迟疑起来,犹豫半响方道:释家追求的涅盘,我还无法理解;道家追求的清静无为和成仙得道,在我看来太过缥缈:儒家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于我来说又太过空泛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追求什么,三个月前我浑浑噩噩,从没去想这些问题;三个月后的今天开始思考,但却只有迷惘。

    司马承摘似乎并未感到意外,手拈髯须额首问:这三个月你读了很多书,超过了我的预料。不知你对诸子百家怎么看?

    任天翔沉吟道:道家虽奉李耳为祖,但真正能体现道家思想的庄子。他信奉顺其自然、清静无为,无论于个人还是于社会来说,都有其有益之处。但后世道门中人却追求虚无缥缈的成仙和长生,先有徐福为始皇帝海外求仙,后有张道陵传丹鼎之术,越发背离李、庄之道,更有东汉张角借道门之名愚弄百姓,举事造反,令国本动摇,生灵涂炭。所以在我看来今日之道门早已不是先秦之道,各种流派鱼龙混杂,精华与糟粕并存于世若以一字概括,就是杂!

    司马承祯微微额首。任天翔见状豪兴大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侃侃而谈:释家源自天竺悉达多太子,与先秦诸子百家的思想截然不同。佛陀原本为解除人生八苦而冥思得悟,继而创立释家学说,经后人演绎而成大、小乘佛教,追求最终的涅盘和超脱。可惜我无法领会涅盘的境界,抛开这一节以及由此演化而来的轮回思想,释家的学说充满了智慧,它由人的内心出发,去感受和领悟世界的真相。不过它离世出尘的思想,以及因果报应的说法,又让人难以接受。它在所有学说中最难理解,也最难领会,不过它劝人向善的想法,倒也值得肯定。

    任天翔略缓了缓,继续道:相比释家的离尘出世,儒家则完全是入世的学说。它的核心是道德教化加等级维护,也就是从周公之礼延续下来的森严等级,在孔子那里得到了发扬和深化。它的这种核心思想,对历代皇帝有莫大益处,因而受到极大的推崇,所有帝王都希望自己的臣民遵照儒家的教导,恪守君臣之礼,这也是它受到历代帝王扶持的重要原因。不过我认为它道德教化的能力受到了不该有的夸大,如果靠道德的约束就能实现天下大同,那么律法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司马承祯突然问:为何自先秦以后,尤其汉代以来,百家凋零,唯有儒家一枝独秀?任天翔沉吟道:是因为儒家的思想有利于历代帝王的统治,它尊君重德的核心思想,对于臣民有良好的教化作用,因而历代帝王都愿意重用儒生。人总是趋利避害,所以儒学得到了有志为官者的追捧。可惜它宣扬的那套周礼,对帝王没有制衡和约束,一旦处于权力顶峰的帝王失德,整个由儒学建立起来的朝廷,对之毫无办法。

    司马承被额首道:不错。不过自秦以后的历代王朝,并非完全是以儒学为纲。你认为历代王朝最核心的思想是以什么为基础?

    任天翔立刻道:是披着儒学外衣的法家思想!一部《商君书》赤裸裸地写明了以商鞅为代表的法家,是如何用严刑峻法,将秦国变成一个没有人性亲情的虎狼之国。法家用酷法将所有权力集中到君王手中,虽然大大提高了君王执政的效率,但将所有责任系于君王一身,使国家的前途命运始终处于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秦国因始皇帝意外身亡而分崩离析,正因于此。自秦以后,历代王朝的统治俱是在法家和儒家之间交替摇摆,可以说是儒家与法家的混合体。这种统治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天下安危系于帝王一身,帝王英明则天下兴盛,帝王昏庸则天下衰亡。

    司马承祯突然问:你认为当今圣上是英明还是昏庸?任天翔愣了一愣,虽然大唐经历了武则天当政时的严刑峻法后,社会风气已变得十分宽松和开明,自从玄宗皇帝登基以来,很少再有人因言获罪。不过像这样公开评论当今圣上,却还是极其罕见。任天翔迟疑了一见司马承被不像是在说笑,这才慎重道:当今圣上称得上大唐中兴之主,自平定韦氏和太平公主之乱以来,开创了一个万邦来朝的开元盛世。人总是无法战胜时间,当年龄达到一定程度,就难免会变得迟钝甚至昏聩,这也是历代帝王无法改变的宿命。

    司马承祯颔首问道:你认为有什么办法避免这种宿命?有哪种学讨过这个问题?任天翔想了想,迟疑道:我还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诸子百家中,好像只有墨家提到过选天子。可惜墨家流传于世的文字寥寥无几,我仅知道墨子推崇博爱、非攻和敬鬼神之说,除此之外,我对墨〒考是一知半解。

    司马承侦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口,淡淡问:这三个月来你看了不少弓,不知你对哪些典籍或流派最感兴趣?任天翔想了想,沉吟道:诸子百家都有其独到之处,短短三个月只能略知皮毛。我还是第一次想要读更多的书,以便更多地了解古圣先贤的思想和学说。不过比较而言,我最感兴的只有两个流派,一是千门,一是墨家。

    司马承祯眉梢一跳,淡淡问:为什么?任天翔从书桌上拿起两二二微微叹道:因为这两个流派留下的文字最少,我找遍了藏经阁,仅找到《千门野史》和《墨子》。但就这两本典籍,却让我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世界,千门神秘莫测,墨家令人景仰,都是我感兴趣的流派。

    司马承祯额首问道:你对他们了解多少?任天翔沉吟道:千门是诸子百家中最为神秘的流派,春秋时的鬼谷子、秦时的黄石公、三国的司马徽俱是其代表人物,他们对外自称谋略家,实则为千门隐士。他们的弟子孙膑、张良、司马懿等,仅凭智谋就改变了历史。可惜他们太过隐密,我翻遍史书也没有发现与他们有关的更多信息。

    司马承祯木无表情地道:人总是对神秘的东西充满兴趣,这是人之常性,我能理解。但是墨家呢?你为何对它也感兴趣?

    任天翔正色道:我对墨家感兴趣,是因为我无法理解墨家的理想和追求。墨子将自己一生都献给了帮助弱者的义举,他是一个圣人。但是他的思想违反了人性自私的天性,注定很难找到追随者。这世界偶尔出一个圣人不算奇怪,但像墨家弟子这样都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实在令人不解。我想知道墨家学说究竟有何魔力,能令无数弟子以命追随。它不像儒家能给人荣华富贵,不像道家给人成仙得道的希望,也不像释家给人许诺一个极乐世界,更不像法家给人一种号令天下的满足和成就感。它是不求回报纯粹的奉献!很难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司马承祯嘴边泛起一丝微笑,额首道:你的敏锐超过了我的预料,值得我向皇帝推荐。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核。

    任天翔闻言并无一丝欣喜,反而惴惴问:晚辈狂妄点评诸子百家,也不知对不对。司马道长学识渊博,希望能为晚辈指点迷津。

    司马承祯微微笑道:对于前人的思想和学说,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并无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追寻一个所谓正确的答案?只要你明白了前人的精神内涵,并加以演绎和思考,就已经达到了读书的目的。说话间他已写好推荐信。将它交到任天翔手中,叮嘱道,有我的亲笔信,你可以很快见到皇帝。不过你能否受到圣上重视,就全在你自己的造化了。

    任天翔接过信件仔细收好,却又突然笑道:还有一本书,虽不如佛道经典博大精深,也不如儒家经典广为人知,但却是一本世间罕见的奇书。我想求道长将这本书借我一段时间,让我能潜心研读。

    司马承祯淡淡问:什么书?任天翔正色道:《吕氏商经》!司马承侦眉梢微微一跳,问:藏经阁数万册经典,你为何偏偏要借它?任天翔嘻嘻笑道:商门虽以他人为祖师,但真正道尽商门秘诀的却是吕不韦,一部《吕氏商经》简直就是商门弟子安身立命的准则,也是商家谋利避险的金科玉律。虽然我早已将它看完,但还有许多晦涩之处尚未完全明白,所以想借去好好研究。司马承祯淡然问:只是研究?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道长说,晚辈现在缺钱,非常缺钱。而《吕氏商经》正是一部教人赚钱的奇书,所以想跟着学几招。

    司马承祯摇头轻叹道:你读了那么多书,没想到最看重的还是钱。这本书我送你吧,希望它能帮你赚到你最想要的财富。说着他信手抽出书桌上的《吕氏商经》,抬手扔到任天翔手中。

    任天翔大喜过望,接过书仔细收好,正色道:多谢道长赐书,道长世外高人,可以视钱财为俗物。晚辈却是个俗人,钱是安身立命的基础。一个人要是穷得整天为肚子奔忙,哪有心思考虑诸子百家的思想?只有当不为钱财发愁后,人才会有超越物质的精神追求。

    司马承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摆手又道:你可以走了,你的随从早已经在门外等候,我让道童送你出门。

    任天翔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却又忍不住回头问道:我这三个月虽然看了不少书,但看得越多,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就越多,不知能否向司马道长请教?

    司马承祯颔首道:挑最重要的说说看,如果我知道,很乐意告诉你。

    任天翔想想,道:我最不明白也最想知道的,跟千门和墨家有关。我从史书中发现了不少千门中人的踪影,他们无不是翻云覆雨、改朝换代的风云人物,但为何并没有多少千门的典籍流传下来?千门也不像别的流派那样广授门徒,大肆宣扬自己?

    司马承侦沉吟道:也许是因为千门秘技,须绝顶聪明之人才能掌握。这种人万中无一,所以千门挑选传人十分慎重。它不像儒门以弟子众多-荣,也不像释门对任何人都来者不拒。张良拜师这样的典故,在史书中兰指可数。此外,千门中人所学皆是翻天覆地的大智慧,为历朝历代朝廷顾忌,因此不得不保持隐秘与低调,方能在世间秘密传承。

    任天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问:墨家与千门不同,它可是公开收徒。又大肆宣扬其平等、博爱、互助和自律的思想,但是自秦以后,却再难见I墨家弟子的踪影,而且它的典籍也只有零星不全的残本流传于世,不知:!又是为何?

    司马承祯叹道:墨家只敬鬼神,不敬天子,与儒家宣扬的森严等级―锋相对,甚至提出了选天子的思想,自然被历朝历代帝王视为叛逆。秦二皇一统天下后,实行商鞅传下的贫民、弱民、辱民的政策,对民众实行墨1和奴化,对所有开启民智的学说和流派皆行禁绝,不尊帝王、妄图平等墨家自然是首当其冲,所以才有震惊后人的焚书坑儒。司马承侦略顿了厂―继续道,自秦以后,百家学说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和发展,唯有墨家依旧为历代帝王所忌,墨家弟子只得改头换面,自命为侠,以独立自由的姿态游走于江湖。不过由于汉武帝严厉取缔和镇压各地游侠,混迹于江湖的墨家弟子再次遭到残酷打击,墨家因而式微,最终绝迹于江湖。墨子的著作也多为历代帝王销毁,最终仅有残缺不全的几篇,混在道家、儒家或杂家的典籍中,才得以流传。

    原来是这样!任天翔恍然点头,暗自佩服司马承祯的渊博学识,他对司马承锁恭敬一拜,多谢司马道长指点迷津。道长与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以后晚辈再有疑惑,希望还能向道长请教。

    司马承械微微额首笑道:任公子聪明绝顶,短短三个月就基本通晓诸子百家的精神内核,并看到了它们的缺憾和不足,实乃天纵奇才。老道能与你畅谈古今,纵论百家,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以后你若有疑难,可以随时再来阳台观。天下藏书之地,只怕唯有嵩山嵩阳书院与京兆李家两处,超过我阳台观藏经阁。

    任天翔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嵩山嵩阳书院大名,但对京兆李家却是第一次听说,忍不住问道:这京兆李家不知是何许人家?

    司马承械笑道:京兆李家世代官宦,其藏书之丰,闻名于世。十多年前他们家出了个天才儿童,七岁吟诗,九岁论政,十七岁便待诏翰林,没多久又辞官游学天下。他曾拜释门奇僧懒馋和尚为师,又在嵩阳书院苦读多年儒家典籍,还曾向老道请教过黄老之学,只是这些年来似乎再没听到他的消息,看来他巳领会到潜龙勿用的道理。

    任天翔一听便知这人定是李泌,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多姿多彩的经历,难怪一眼就能将人看穿。一个聪明绝顶、学识渊博的才子名满天下很正常,但要像李泌现在这样几乎不为世人所知,却是非常难得。

    拜别司马承祯,任天翔随着小道童离开了藏经阁,刚转过三清殿,就见两个道姑迎了上来。但见一个风姿绰约、满面春风,另一个则满面含羞、清纯可人。任天翔赶紧稽首拜道:拜见玉真公主还有慧仪郡主,恭喜公主找到自己的女儿,恭喜慧仪郡主与双亲团聚。

    慧仪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还礼。玉真公主母女团聚,对任天翔也客气了许多,喜气洋洋道:任公子不必多礼。你是我们母女团聚的有功之人,我该好好谢你才是。看公子的神情,就知你已得到我师父的举荐。有我师父的举荐,你定会得到我皇兄的重用。说到这玉真公主为难起来,这样一来,我就不知道该怎样谢你才好了。要不我把慧仪许配给你?你能和她相识,看到她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然后凭着这块半玉佩将她送回到我的身边,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娘慧仪顿时满面羞红。她倒不是反感任天翔,只是突如其来的提亲让她不知所措。她从默默无闻的一个小道姑,一步登天成为郡主,现在母亲又突然给自己提亲,应接不暇的变化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任天翔偷眼打量着玉真公主,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再看看垂首躲在母亲身后的慧仪,见她似乎并没有反对,不禁暗忖:如果能娶慧仪,成为玉真公主的女婿,对自己的仕途倒是有莫大的帮助。但这样一来,自己就得为一棵树木放弃整个森林,实在得不偿失。而且慧仪郡主虽然清纯可爱,却终归不如依人姐姐风情万种想到云依人,任天翔顿感胸口微痛,脑中尽是在梦香楼与云依人一起的往事。他怔怔地愣在当场,全然忘了玉真公主还在等着他谢恩。

    是不是高兴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玉真公主见任天翔神情恍惚,笑着提醒,还不快硫头谢恩?小心我收回成命,为女儿另觅佳婿。

    任天翔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拱手拜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还请公主收回成命。什么?玉真公主十分意外,脸上笑容渐渐僵硬,厉声追问,你再说一遍!

    任天翔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还请公主收回成命。玉真公主凤目圆睁,冷冷道:你现在虽然有我师父的举荐信,但我若给皇兄也写封信,你猜会怎样?

    任天翔摇头道:晚辈不知。玉真公主冷笑道:轻则你根本见不到皇上,更别说入仕为官。重则打入天牢,永远别想重见天日。

    任天翔虽然一心钻营,但内心深处却始终有股不甘屈服的倔傲之气,虽然大多数时候被现实压抑着,不过在某些不可预测的时候,却会突然爆发。面对玉真公主赤裸裸的威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傲然道:公主真是小看了我任天翔,为了求官我可以逢迎拍马,可以钻营行贿,但我决不会放弃做人的底线。我不愿娶慧仪郡主,并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不想害她。如果公主因此就迁怒在下,我也只好坦然接受。说着拱手一拜,晚辈告辞!

    见任天翔傲然而去,玉真公主气得满面通红,忍不住要出手教训这敢于顶撞自己的年轻人,谁知却被女儿阻止。见女儿流着泪匆匆跑开,她只得去追女儿,再顾不得教训任天翔。

    任天翔大步出得阳台观大门,刚想与前来接自己的褚刚招呼,突感身子一轻,身不由己地凌空飞起,越过阳台观的高墙。这一下快如电光石火不仅任天翔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就连褚刚也因向小道童打听任天翔何时出来,没有注意到任天翔已在眼皮底下被人掠走。

    任天翔只感到身子缥缥缈缈、腾云驾雾般不知越过多少峰峦,最后丁被扔了下来。他略略定了定神,放眼望去,见自己正置身一座小山之巅。一匹四蹄雪白的毛驴正静静地在一旁吃草。他立刻猜到是何人作怪,忙凑道:张果,您老怎么为老不尊,跟在下开这种玩笑?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灰影落到肖己面前,果然是张果,就见他一边就着酒壶喝酒,一边翻着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任天翔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强笑道:我有什么不对,值得你如此细看?

    张果连连摇头叹道:你小子究竟哪根神经不对?玉真既然已将慧仪许给了你,让你一步登天做郡马爷,你为何要拒绝?难道我张果老的女儿还配不上你?

    任天翔忙道:慧仪郡主天真淳朴,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哪敢看不上?只是在下出身布衣又不学无术,根本配不上郡主。张果满是怀疑地打量着任天翔,突然问:这是真话?任天翔硬着头皮答道:千真万确。

    张果呵呵笑道:这事好办。待我将女儿偷偷掠走,让她不再做那什么郡主,这样她就跟你一样是个普通人,你也就可以配得上她了。

    任天翔瞠目结舌,正待拒绝,就听张果兴致勃勃地继续道:老道孤零零大半辈子,想不到如今不仅找回了女儿,还多了你这么个机灵的女婿。实在是双喜临门。你小子根骨甚佳,又兼聪明过人,正好继承老道的衣钵,老道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只要你娶了慧仪,咱们就是一家人,我定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将你培养成我道门的绝顶髙手。

    任天翔听他越扯越远,急忙摆手道:晚辈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修真练武。道长看在我帮你找回女儿的份儿上,还是饶了我吧。

    张果奇道:有我这等道门数一数二的人物在前,你竟不肯拜我为师你不拜我为师也就罢了,竟然还拒绝娶慧仪这样漂亮乖巧的女孩。莫非你心中另有所爱?若是如此,老夫干脆一刀将你变成太监,让你永远也别想再娶别的女人!"

    任天翔没想到张果与玉真公主还真是天生一对,玉真公主刚拿自己的仕途来威胁过自己,转眼张果又威胁要把自己阉做太监。他知道张果行事乖张,不可以常理揣度,要是一言不合,真有可能干出这事。他想了想,正色道:要我娶你女儿,除非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张果忙问。

    任天翔笑道:你如果愿意还俗娶玉真公主,那我就答应娶你女儿。张果一愣,不由僵在当场。任天翔见状心中一宽,暗自摸了把汗,他知道张果对玉真公主始乱终弃,有了女儿还逃婚不娶,这是对方道德上最大的弱点,只要抓住这个弱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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