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最想治好書兒的人,除了容錦城,就是東方清遙了。容錦城決定送我隨蘇勖去京城求醫後,東方清遙也下了決定。
他也要去京城,要守著我,伴著我,直到我治好。
蘇勖有些驚詫,終究沒有說什麼。
容畫兒居然也是姐妹情深,到容錦城面前啼哭哀求,也要陪我看病去。
除非容錦城也瘋了,才會答應她那樣的請求。唐時女子地位較高,可那是武則天稱帝以後的事。可以說,武則天在提升唐代女子的地位方面的功不可沒。她的女兒太平公主就曾經監過國,其後的高陽公主、長樂公主、韋后包括才女上官婉兒都曾掌握過朝中大權,才幹遠勝鬚眉。在太宗時,女子的基本要求,依然是夫子們教訓的溫良恭儉讓,容錦城怎會讓沒病的女兒好端端出去亂跑?
只不過兩天,便是蘇勖和東方清遙離開的日子。這時,容錦城已經將我一應日用之物備好,連同許多盤纏,一併交給了二人,又對清遙微笑道:“我原訂了日子,這個秋天,就給你和書兒完婚,真希望到時看見你娶著一個清醒賢惠的書兒進門。”
他並沒有希望得到一個絕世才華的女兒。他只是要一個清醒的女兒而已。
送我上了馬車,還在原地守望著我們,眼看著馬車離去,還久久立著。
我忍不住回頭,看著那蕭索的人影,居然有絲留戀之意。
我還會回來嗎?我心裡在忐忑。這個容錦城,對我其實很好的。
我相信蘇勖是想幫我的。他看我的目光那麼柔和,分明帶著切入心中的脈脈情意。
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喜歡上了我。
容書兒是很美的,而我的氣質卻很清靈。
他月下看到的那個人,只怕真是個少見的絕世美人。
可惜這個美人不該屬於這個世界。
出了飛雲莊,我行動顯然自由許多,應該大有機會可以離開他們,前去吐蕃。
去吐蕃,找法師,回現代,是我現在最重大的夢想。
那當然,不必現在就離開。一個孤身女子,千里迢迢到一千四百年以後還鳥不拉屎的地方去,未免太過危險,也太過寂寞。
地理我雖向來學得不好,可吐蕃在西方,從洛陽到京城長安也是一路向西,算來也是順路,大可到了京城後再作打算。也許在京城裡,也有希望找到同去吐蕃的伴侶呢?
可這一路上,還需要裝傻子嗎?我有點猶豫。蘇勖早已識破,自是無須偽裝;可東方清遙呢?
馬車咕碌碌行著,雖是走的是官道,平整得像現代的柏油馬路,依然顛簸得很。
馬車的車伕,是東方清遙的僕從臨時充當的,馬車則是容家備的,有很軟的繡墊和靠背,按理坐著應該很舒服。可我坐了一會兒居然頭都暈了起來。
不經歷真的無法想象,做馬車也有做暈車的,只好盡力瞑目休息。
東方清遙和蘇勖帶了三四名隨從騎著馬走在馬車身畔,一邊不急不緩地駕著馬,一邊低聲交談著。
他們離我很近,大約也沒想著要防備我。
東方清遙微笑道:“蘇兄,這次白來了吧。我早就說了,這些朝廷之事,容世伯不會插手。”
蘇勖淡然道:“不會插手的意思,其實就是不同意我們的看法了。”
東方清遙道:“容世伯不同意你的看法,不是我的。”他的聲調,有些意味深長。
蘇勖嘆道:“你們就這麼不看好魏王?”他此次隨了東方清遙前來拜望容家,想必就是為了魏王李泰來結交容錦城的。
東方清遙微笑道:“魏王是個好王爺,素有賢名,我又怎麼不知?只是太子乃國之根本,又未曾有過,怎可輕易動搖?”
蘇勖沉默了一會兒,笑道:“東方兄,只怕你也是依著容家的態度來決定你的態度吧!”
東方清遙遲疑一會兒,笑道:“蘇兄說是,那就是吧。容家在東方家最危難的時候出手相助過,容家的態度,也就算是東方家的態度了吧。”
蘇勖的聲音有些冷淡:“可東方兄難道沒想過,容家之所以支持太子,不是因為太子真是德才兼備之徒,而是因為容家的大女婿,洋州刺史趙節與太子關係密切的緣故吧。”
東方清遙沒接話題,答非所問道:“長廣公主這些年,也常回宮中省親吧!”
長廣公主,容錦城也提過,說是她促成了江夏王的娶妃,才使他順利娶到了我的母親梅絡絡——如果我算是容書兒的話。我細想了半天才想起,趙節的父親趙慈景,亦是唐朝名臣之一,而趙慈景娶的,正是一位公主,多半就是這位長廣公主了。算年紀,應當是李世民的庶姐妹。
東方清遙提及長廣公主回宮省親,多半指長廣公主對立儲內幕甚是瞭解,趙節會把寶押在太子李承乾身上,自然有他的道理。
這個東方清遙,看來雖像個傻乎乎白長了副好模樣的書呆子,但性情圓潤聰慧,與蘇勖的不時流露的鋒芒相比,自有一種風華出眾,也是不可小覷呢。無怪容畫兒居然這般著迷!
兩人在窗外沉默了好久,只聽得馬蹄“得兒得兒”地響著。
我悄悄撩開一角馬車上繡著出水芙蓉的窗簾兒,向外張望,只見兩人並轡而行,面色冷凝,看來各有心事。
東方清遙忽問:“蘇兄,你一直說長安有懂天心之仙師可以救書兒,那人究竟是誰?我也常常在京城走動,如果有此神人,說不準我也認識。”
蘇勖聞言不由回頭往車廂裡看去,我不及掩住簾兒,正對上他一雙清亮如星子的眸,忙放下簾兒,心頭砰砰直跳。
東方清遙大概發現了蘇勖的異常,可能也回頭往車廂看了一下,當然已經看不到什麼了。這時他那像極了景謙的丹鳳眼,一定會閃過一絲疑惑吧。
蘇勖遲疑片刻,終於答道:“東方兄,在我告訴你誰是仙師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東方清遙點頭道:“東方兄請問。”
透過被風掠開一條細縫的簾子,我看到蘇勖直視著東方清遙的眼睛,問道:“你家常年和容家有交往,這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每次來時,是不是都會去看看容三小姐,問問她的情況?”
東方清遙迷惑道:“我自然每次都會問起她,她無非一直是這個樣了。怎麼了?”
蘇勖又隔了良久,才道:“她落水後,你沒追究過她為什麼落水麼?她的屋子被燒了後,你也沒追究過她的屋子為什麼會給燒了嗎?”
東方清遙怔了怔,道:“她是容家的女兒,而且是原配夫人的嫡女,難道有人敢對她不利?”
蘇勖微笑道:“我只能想到的是,她一直沒有母親,人人欺負她是傻子,待她不好,至於為什麼有人對她不利,我想你可以問問容三小姐自己。”
東方清遙笑道:“問書兒?她知道什麼?”
蘇勖冷笑。
笑得東方清遙心頭毛毛的,有些哆嗦一般。
他忽然勒住了馬,縱身在馬車前。
意料之中,他掀開了車簾。
可能力道用得大了,雪白的繡著荷花出浴蜻蜓戲水的簾子竟給拽了下來。
他一雙驚訝溫柔的眸,對上了我清冷明淨的眼。
兩人一時都怔住。
我有些彷徨,不知如何面對;而東方清遙卻震驚,驚得似無法呼吸。
我這雙不再刻意作偽的眼,顯然不會是一個白痴所有;而出門前侍女剛給我整過妝,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再裝傻,所以並沒有弄亂弄髒我的衣物和長髮。
他面前端坐的,必然是個氣質清靈脫俗的美人兒了。
而蘇勖,他居然顯出一絲後悔來。
後悔不該讓東方清遙見到一個不同的容書兒麼?
其實恁也多想。不管是蘇勖,還是東方清遙,跟我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只是,這個清遙,真的好像我的景謙!
我的心裡,驀地扭曲般疼痛。
景謙!你在哪裡?那日在雪山最後一次見到的你,還在那片雪光中對著我消失的方向痴痴凝望嗎?
相隔千百年,相思無限中!
無限恨,恨極無處說。夜裡夢裡,都是你清爽溫和的氣息。
而你的溫柔眸光,現在怎又出現在眼前這男子身上?
一樣的綿綿情意,一樣的含情脈脈,還有,那一樣的修長身段,一樣的清秀面容!
我衝著這男子一笑,孤悽無助,又傷懷無限。
成串的淚珠,已從眼中飛快掉落下來。
總算,我可以不必裝傻,痛痛快快地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