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们顺着官道,赶到了一所古镇上。今夜,我们便要在这里投栈。
东方清遥已迫不及待,想细问我究竟是怎么事情,所以忙忙下了马,来扶我下车。
我穿着淡绿色的蝶戏水仙裙衫,系着豆绿的蝴蝶结子宫绦,扶住东方清遥的手,慢慢走了下来,累丝凤头金钗上衔着的水晶流苏触着额,冰冰凉凉。但东方清遥和苏勖看我的眼神,却是欣赏而温暖的。
我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他们先入为主地接纳我不是白痴这个事实,不管我编了什么理由来,他们应该会比较容易相信吧。
我已亭亭立在马车下,身畔正是套着马车的两匹骏马。
苏勖正走向客栈,东方清遥正指挥小二将马匹带入马槽。
我也正要走向客栈大门。
这时情形有些怪异。
吹面不寒杨柳风。此时虽是傍晚,日头尚高,天气应该是比较暖和的。
可偏偏哪里吹来的冰寒入骨的阴风,直让我打了几个寒噤。
这感觉于我实在太熟悉了,但对于这个世上的我,又很陌生。
那是——游荡在人世的阴魂!
在我的时代,因为我命数太弱,又有些天赋的灵气,因此时常得见;而到了唐代以后,我还不曾遇到过这种阴魂。我以为我重生后失去了这种能力了;看来却是大唐盛世冤魂极少的缘故。
记得就是唐太宗时吧,据说有一年斩首的犯人只有十几人。天下称得大治。
此时,却又出现了。而目标却不似对着我。这个容书儿的命格,却不是薄命相。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
很平静的街道。一个老人正拉了四五岁的小男孩缓缓走在街道上,手里提了个篮子,装着些刚买的果子。
那阴风,正冲着这二人而来!
我不自觉地走近二人,警戒地四处看着,每根汗毛都似立起来了一般。
蓦地,数匹黑马从斜次里冲了出来,狠狠撞了过来。
我无暇多想,猛地将二人一推,将二人推向一边,自己也已经倒在地上,一只马蹄狠狠踩在我腿上,似给锤子重重砸了一下,痛得我差点晕过去。
另一只马蹄又要踩中我的一刹,一阵风飘过,素色衣衫的男子将我抱在怀中,轻轻一滚,恰从马腹下窜过。
我凝眸看时,正对上那熟悉而陌生的一对双眸。
“景谦!”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可那是东方清遥!一呼出口,我就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唤错了名字。
东方清遥微怔了怔,把我扶坐到一边。
而黑马上那几个骑装打扮的人已冲下马来,叫道:“找死!”
其中一个击向我和东方清遥,更多的人,却围向了闻声从客栈内飞快步出的苏勖!
苏勖毫不迟疑,缠丝嵌珠的宝剑如水银泻地,一派雪亮,瀑布般袭向敌人。
东方清遥也不好惹,他小心翼翼安顿好我,掠身而起,数个照面已将击向他的人放倒,前去救援苏勖。这个看似文弱的东方清遥居然也会武功,我一直以为他腰间的挂的宝剑是装饰用的。
看来没有枪炮的时代,习武的人是极多的。
几名侍从也冲了过来,挥舞着兵器,直向前砍去。
血光蔽目,光看着就晃得人头晕,何况还有惨叫声声,不时从受伤人口中呼出。
我曾觉出的森森游魂,似乎正发出摇曳惨淡的笑声。所有淋漓的鲜血,和消逝的生命,正是它们最热切的向往。
我坐不住了,强忍着脚痛,向后退去,忽被一人紧紧抱住,慌得连忙乱挣,居然被我挣了开去。
一回头,只见那人早中了一剑,透胸而过,鲜血泉涌而出,苏勖正恶狠狠地盯着这人,仿佛还想再去剁几下的打算;向来端雅的面容已在惊怒中扭曲,甚至有几分恶魔般狰狞。
我低头看着那人留在我淡绿色衣衫上的大片血迹,从上衣一直挂到下裙,湿淋淋,黑黢黢,甚至带着生命的温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一阵眩晕,终于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一双极类景谦的眼睛,正急切地看着我。另一个石青衣衫的男子正在房中踱来踱去。一见我醒来,两人同时扑了过来。
东方清遥紧握住我手,唤道:“书儿,觉得怎样?”
苏勖却深深看着我道:“容三小姐,你受惊了。”
两双眼睛形状虽不一样,但此刻流露的关怀叫我周身渐渐被温暖笼罩。
略动一动,便知左腿被马蹄伤了,已经肿胀,但包扎得甚好,并不很疼,应该无甚大碍,休息几日自会平复。遂问道:“那些人呢?是什么人,为什么袭击我们?”
“那些人占不了便宜,已经走了。”东方清遥说着,皱眉望向苏勖。
苏勖不自然叹了一声道:“多半冲着我来的吧,连累了容三小姐,实在是抱歉!”
他没说原因。但我忆及那日他擒住宋管家,怀疑他是太子派来时的紧张,已料必是东宫之人所为,要暗杀这个魏王的有力臂助了。
东方清遥居然也很是歉疚道:“下次,我一定不让你受伤。”
看来他对于太子与魏王之争亦极是明了,他心里多半还是偏向太子一边的,这次却偏偏是太子的人出手伤人,自然心里不自在。
我笑了笑,道:“其实我真的很不舒服呢。”
东方清遥问道:“哪里不舒服?”
我道:“中午在路上只草草吃了点东西,这会子,我饿的不舒服了。”
东方清遥莞尔。
而苏勖早跑出去找我的晚餐去了。
一碗桂圆银耳莲子粥,几碟精致点心,大概是这个小镇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补品吧。
两人眼看我吃完,才放了心。
见我气色渐渐恢复过来,东方清遥方搓了搓手,问道:“听苏兄说,你只是装傻,避祸?”
我早就想好了如何应答了,微笑道:“也是,也不全是。”
见两人都有些急切之色,我不紧不慢漱了口水,道:“我原先,头脑有时明白,有时糊涂,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落了水之后,不知怎的,头脑立时就明白许多,就是许多原先不懂不会的事,也便自然而然懂了。”
“落水之事是有人暗害我,我自然不能叫人知道我已经神智清晰,不然恐怕日子更难受,所以才继续装傻。”我叹道:“其实我也不十分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清醒过来。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你们能替我想明白么?”
他们想明白的,自然他们会相信。
而且他们果然很快就想明白了。
东方清遥道:“原来如此!前日听苏兄说许多人因为灵气太过,所以才为天所妒,勾其魂魄,封其灵识,使其呈呆傻之状,当日我还不甚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了!你落水那次是死里逃生才回来的,看来却把原来留在阴间或他处的灵识和魂魄带回来了。”
苏勖沉吟良久,显然也愿意接受这个解释:“嗯,原先我也只听人提过。照现在这么看来,应该就是这样。”
毕竟这是古代,没受过现代教育熏陶的人,接受奇思怪想的可能要大许多。
东方清遥叹道:“既然你已经清醒,何不把实情告诉容世伯?想来他会为你做主的。”
我笑道:“如果你疯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很清醒地告诉你,有人在害她,你会相信吗?”
东方清遥无语,只是摸了摸耳朵,道:“嗯,所以,苏兄提出把你带出庄医治,你正中下怀了?”
我微笑道:“我当然不愿在那个是非之地久待。水淹过,火烧过,下面不知该是投毒还是坠楼了。”
东方清遥面容有些古怪:“嗯,我倒后知后觉,看来苏兄早就看出端倪,才设了计把书儿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