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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潛逃

不啻為一場噩夢般的經歷。當佟桐在榻上痛苦輾轉了好幾個時辰,鮮血、汗水、嘶喊、呻吟……痛苦又漫長的折磨也快將紫眠擊潰的時候,孩子終於誕生——以一個令他匪夷所思的方式,伴隨著血汙嘩啦一聲脫離母體,幼小的生命皺巴巴又青又紫的落在紫眠手裡,脆弱的分量讓他不知該怎樣拿捏手裡的力道,一時盡是慌亂無助。

他笨拙的使用斷臍線和剪刀,又顫著手倒提嬰兒拍了拍,看那團小東西終於發出洪亮的啼哭,他竟疑心是自己弄疼了他,而非遵照醫書所授。

“弟弟……”望著這千辛萬苦才來到世上的孩子,紫眠心頭驀然一空——他是他的弟弟,以纖塵不染最無辜的姿態與他照面,此刻,他的心中如何還能有恨呢?

遮住雙眼的手沾滿血汙,還是能感受到淚水的滾燙。

二十四年前自己也是這樣出生的,他至此方才明白,為何雲陽公主對他冷漠決絕,卻依舊有一份不易察覺的耐心;為何師父明明身在他人陣營,卻依舊體貼養育了他許多年。當陪伴著這個脆弱的生命,歷盡艱難,看他不設防的來在自己面前,也惟有回報自己柔軟的心,方能不硌痛他嬌嫩柔軟的呼吸。

如此這般,怎能還有恨呢……

長久被壓堵著的心在此刻終於釋然,輕鬆暢快得好象重新學會了呼吸,紫眠察覺榻上佟桐正驚異得望著自己落淚,不禁赧然一笑:“抱歉,我該給他洗澡的。”

暖水釜裡的水早已涼卻,紫眠掏出一張紅色火符,唸了咒貼在暖水釜上,須臾涼水便溫熱起來。他小心的託著嬰兒的頭顱,用手巾一點點給他洗濯身子。榻上佟桐筋疲力盡,昏睡前眯著眼睛,望了一眼紫眠細心的動作,忽然便覺得無比安心,就此沉沉睡去。

孩子安靜的躺在紫眠手中,舒服的受洗。紫眠望了一眼沉睡的佟桐,想起翠英殿鏡中自己的母親,心口已是淺淺的痛。

他的母親是一場悲劇,如果他能夠做到,他只想給她幸福。報仇能帶來的只是週而復始的痛苦,自己有理,他人又何辜?用法術超度來消匿仇恨是最消極的,何嘗又不是最簡單幹淨的呢?以暴制暴,仇是報了,卻給更多的人帶來災難。

此刻躺在他手中的孩子,會不會有一天也對他滿是仇恨?而他們明明該是親人。這對母子就好象自己的昨天,他手中的孩子會輪迴他的命運,還是擁有新的人生?

暖水釜裡的水又開始變涼,紫眠一愣,抱起孩子又往暖水釜上貼了一張道符,以手試探,水卻繼續涼下去。他一怔,沉默了許久,終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報應來了。

紫眠抱著孩子站起身,慢慢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天已大亮,他緩緩笑起來。

曾經他也失去過法力,那時候還喪氣的覺得沒有道法,自己算不上合格的男人——他又幾曾合格過,他一直是個斷不了奶的孩子。依賴自己的所學並沒有錯……但是,該是他長大的時候了。

紫眠回身,望著全然信賴自己的母子,在心中一點點推演自己的計劃……


天已大亮,龍白月在燕營中困頓一夜,此刻終於走出囚車,也被鬆了綁。她與其他女伎站在一起,眾人皆神色萎靡,花容憔悴。她還沉浸在昨日的驚鴻一瞥裡,驚惶了整整一夜。

紫眠為什麼會被燕人簇擁著,還穿了袞服。他便是一時通敵叛國,也難有這樣的待遇,難道他早早就有了計劃……在他失蹤的時候,他做了些什麼?

寶兒曾替紫眠卜算過——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洄從之……逆流而上尋找什麼呢?往北為逆、叛國為逆、篡位為逆,他求什麼?復仇、權勢?道阻且長……龍白月便不敢往下再想。紫眠紫眠,你……定要安然無事才好。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自私,但假若可怕的猜想完全正確,全天下怕是都要討伐他,不缺她用道義去譴責什麼——還是順著自己的私心,將他留給自己,自私維護吧……怕是也只有她一個會維護他了,龍白月絕望的想著。

他若一意孤行,她便陪他,不去找冠冕堂皇的藉口,真要報應起來,為天下贖罪的人,再添上她一個好了……

幾名燕兵打斷了龍白月的沉思,他們圍著眾女伎指指點點,淫笑著大聲議論。龍白月聽不懂他們的話,只覺得心裡一陣陣寒氣直冒。這樣的身份被送進敵軍手裡,還能有什麼下場,她又不是天真無邪的小丫頭,用腳趾頭都可以想到。

果不其然,女伎們還沒有喘息過來,便有幾名蠢蠢欲動的燕兵上前拽人。眾人立刻炸了鍋一樣嚎哭起來,躲避掙扎,生怕大禍臨頭。兩三名女伎被拉出來拖往帳後,淒厲求死的慘叫聽得人大白天也毛骨悚然,剩下的人噤若寒蟬唬成一堆。

龍白月鼻青臉腫,比其他人都要蓬頭垢面一些,因此暫時無恙,她冷眼看著周遭逡巡的燕兵,苦無空隙可供逃跑——這裡到底是敵人大營,比之前嚴密多了。聚眾鬧事逃跑已經挫敗過一次,燕賊必然有防備,何況眾人鬥志已散,她只能一個人想法子了。

帳後傳來衣帛撕裂聲,尖叫聲越發淒厲,就在眾人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不堪,哭得無法自抑時,帳內忽然走出來一個長官模樣的人,用蠻語厲聲叱罵了幾句。就見帳後燕兵衣冠不整的悻悻站起身,脫險的女伎立刻攥著襟口爬出來,飛快鑽進姐妹群中,哭得撕心裂肺。

那長官皺著眉頭掃視她們,哭聲頓時便怯弱下去,眾人戰戰兢兢的望著長官,怕他放任手下凌辱她們。那長官對士兵吩咐了幾句,又鑽進帳中,眾人剛拎起心,卻見士兵們都老實下來,改為乖乖看守她們。

“說不定這裡也有軍紀,看那長官似乎嚴明……”女伎們鬆了口氣,便有人悄悄這樣議論。

龍白月不以為然,她們到底是宮裡長大的,未免天真。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那長官責罵士兵時,士兵未見膽怯,而是悻悻傻笑;而那長官掃視她們時,眼光明顯也有掂量她們姿色的意思——極可能那長官只是厭惡士兵白天率性胡來,至於滿足手下的獸慾,也許他是允諾的。

還是得儘早找機會逃走才行。

中午發下來的乾糧是有些餿壞的豆餅,嬌生慣養的宮伎們一看見就哭,怎麼也不肯吃。龍白月飢腸轆轆,想著逃跑得花力氣,狠下心一口口吃起來。豆餅口感木渣渣的,她怕狼吞虎嚥更要壞肚子,不得不認真咀嚼,邊嚼邊淌眼淚,忍受餿壞的豆餅令人作嘔的味道。這時候她不得不羨慕起紫眠——其實沒有味覺有時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就著木桶喝了幾口涼水,肚子很快就脹起來。龍白月舉起袖子抹抹嘴,一坐起身就看見周遭女伎目光怪異的盯著她。

她們大概覺得她很剽悍吧?撇開原因不談,龍白月也覺得自己來這裡第一頓就吃得香,的確有點丟人,於是紅著臉自嘲道:“其實我進宮前也是苦出身……你們多少也吃一點吧,吃飽了才有力氣……”

一名宮伎搖搖頭:“不吃了,反正是要死的人了。”

“不到最後一刻,幹嘛要絕望呢?”龍白月望著她們一蹶不振的模樣,有點不忍心。

“已經逃了一次了,這就是命……”另一名女伎心灰意冷道。

什麼命不命的,她偏不信,龍白月聽了來氣,一發狠又吃了半塊豆餅,差點撐死,一下午都難受得靠在帳篷邊躺著。

入夜後燕營裡烹羊宰牛,香氣騰騰。龍白月使勁嗅嗅鼻子,聞到一股酒味——該死,什麼酒能香成這樣?她又使勁嗅了嗅,嚥了一下口水,心想著飽暖思淫慾,這地方可萬不能再待了。

果然燕兵們都被那股酒香吸引,守衛頓時鬆懈下來,他們瞅了眼頹然睡在一起的女伎,悄悄三三兩兩的走開。女伎們手都被縛在一根繩子上,龍白月假裝埋頭哭泣,其實暗暗用牙早將繩子扯松,她覷準一個空隙,飛快將手褪出繩索,閃進一處火光的死角。不遠處是黃烘烘的火光,拼酒的燕兵在大聲喧騰,龍白月只能緊挨著一處帳篷藉以藏身,心跳快得幾乎要昏倒。

該往哪裡逃?燕兵駐紮在北郊,京城在南面——她往南迎頭撞上燕賊的可能性太大,還是往東吧……她記得也是逃跑的時候,他曾說過,往東走……

小心避開火把的光亮,摸黑跌跌撞撞往東跑,果然不久便看見軍營的木柵欄。龍白月心下一喜,耐心等逡巡的哨兵走遠,她一鼓作氣鑽過柵欄,卻發現柵欄另一邊仍然有軍帳,容不得她喘息,往東再摸上幾步,結果又聽見令人熟悉的喪氣哭聲。

龍白月傻眼了,她意識到燕賊在圍城,自己往東跑不是在敵營裡轉圈子麼。幾十萬的敵人該有多大的營盤,重重包圍她插翅也難飛的。就在遲疑間,幾隊巡邏的哨兵向著龍白月走來,只有前方一條路,她急中生智,索性循著哭聲向俘虜那裡跑去。

俘虜處燈火通明,好在邊緣有機可趁,龍白月趁人不備,慌忙跑到一名俘虜身後蹲下,掩人耳目。覷著這處俘虜盡是婦孺,衣著光鮮考究,大概都是達官貴人的家眷。龍白月心想也好,反正誰也不認識誰,她在這裡蹲一會兒就走。

哪知就在此時,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叫:“白月姐,你怎麼也在這裡?!”

龍白月詫異得抬起頭來,竟看見了玉兒,不遠處幾個人回過頭來,卻是冷著臉的賀夫人,還有當日閻府的少夫人朱璃。龍白月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老天,這會兒竟然湊到一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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