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六人来到浙、皖边界,便折向北方。黄昏后,正巧经过一处山洞,众人便在山洞里休息。玉虚让欧阳七和薛湘盈睡里边,清心观四人守住洞口。到了半夜,玉虚感到有异,立即清醒过来,随后天虚也跟著醒来,道:“师兄,不对劲!”玉虚低声道:“有人!”
此时,灵虚、净虚也醒了,四人拔出长剑,凝神戒备。过了一刻钟,却毫无动静,天虚道:“难道是我们太敏感了?”玉虚道:“难说。”回头往洞里看去,欧阳七和薛湘盈犹睡得很熟。薛湘盈倒也罢了,以欧阳七的武功,应该不至于对危险如此毫无警觉。天虚沉吟半晌,道:“小心为上,我们轮流守夜。”
直到天亮,并无任何事情发生,天虚、灵虚和净虚均觉松了一口气,玉虚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妥。待进入一片树林时,玉虚不由得提高警戒。出了树林,是一片旷野,仍未发现有人跟踪,玉虚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夜里,四名道人又开始感到有敌人袭近。四人分成两组,轮流守夜。直到天亮,却仍是一夜无事。众人走了一、两个时辰,也始终无人跟踪。玉虚纵横江湖十数年,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心中暗暗生疑,突然没来由感到脊背发凉。当天晚上,四名道人再度产生有人侵近的感觉,天虚渐渐沉不住气,大声喝道:“是那条道上的朋友?为何不现身一见?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反应。灵虚瞪著欧阳七和薛湘盈,道:“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薛湘盈不理会灵虚,对欧阳七道:“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跟踪我们吗?”
欧阳七道:“我也不知道。”
玉虚道:“这事有点邪门,今晚我们不休息,继续赶路。”
薛湘盈道:“不行!七哥受伤了,我又不会武功,夜以继日不停的赶路,你们撑得住,我们可受不了。”
玉虚不知欧阳七已服下天外天的疗伤圣药,仔细端详了欧阳七,见他虽然脸色略显苍白,精神却还不错,既惊讶又佩服。当时玉虚见机不可失,那一掌是卯足十成十的功力发出。武林中能承受玉虚道人全力一掌而不当场丧命者,已是如凤毛麟角,玉虚不给欧阳七疗伤的机会,虽因觉得欧阳七是天外天的人,死不足惜,一方面玉虚也有意看看欧阳七能撑多久。其实以欧阳七的功力,玉虚那一掌虽然打得他当场吐血,服药之后,只要好好调息,倒也并无大碍,只是玉虚点穴手法极重,令他不仅动弹不得,元气也恢复得较慢。玉虚看出欧阳七已无生命危险,即使赶路也应无问题,便道:“情非得已,只好委屈姑娘。走!”
六人慢慢走著,总觉身后仿佛有脚步声跟著,众人一停止,那脚步声也随即停止;回头一看,却空无一人。净虚脸色一变,道:“师兄!难道──难道是那个──”说到后来,声音竟有些颤抖。人人均明白净虚指的是撞邪了,只是没有人愿意明说。薛湘盈突然惊叫一声,欧阳七忙道:“怎么了?”薛湘盈脸色惨白,伸出颤抖不已的手往前方一指,众人顺向望去,这才发现眼前竟是一大片荒冢。在场众人除了薛湘盈之外,都是武林中一流的高手,竟无一人发现已置身坟场中。天虚、灵虚、净虚不由“啊”了一声,三人回想起这几日所发生的怪事,不禁怀疑是孤魂野鬼故意引他们来到此处。三人虽有一身好武功,鬼魂之事却非比寻常,便觉毛骨悚然。灵虚、净虚不由自主手一软,松开欧阳七。玉虚艺高人胆大,较之三名师弟沉得住气,心中虽不免惊疑,脸上却不露慌张之色,平静道:“我们回头。”
话刚说完,突然响起女人哀怨的哭声,那哭声甚是凄凉,令人听来直竖汗毛。薛湘盈吓得躲进欧阳七怀中,欧阳七苦于穴道受制,无可奈何。蓦地,一团火自一座坟墓中飞射而出,直冲玉虚。天虚、灵虚、净虚同时喊道:“鬼火!”玉虚右掌拍出,打落鬼火,又有四团鬼火分射四名道人。玉虚一面出掌,一面大声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鬼火打落之后,四下一片寂静,静得出奇,静得阴森。
过了半晌,玉虚不耐烦道:“不理他,我们走。”说著,又响起一声声男人的叹息,叹息声极为低沉,仿佛充满著绝望。每一声叹息,便伴随著一阵阴风,吹得众人冷得直打哆嗦,跟著又是两团鬼火射出。
此后,只要众人在原地不动,便只听见哭声和叹息声,任何人稍微一动或是说句话,便有鬼火扑来。四名道人饶是武艺高强,打落鬼火并不难,然而清心观素来走的是正派之路,观中道人除了练武强身之外,平日只修道学,不习道术,遇到邪门之事,完全束手无策。受困既久,天虚渐渐沉不住气,大吼一声,身形拔起,朝坟地胡乱发了一掌。这一掌刚发出,哭声、叹息声四起,坟地里升起一道黑影,那黑影飘飘摇摇,忽忽悠悠在半空晃荡。薛湘盈吓得说不出话,闭上双眼,紧紧搂著欧阳七。她也知道欧阳七此刻自身难保,只是心中害怕至极,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紧抱情郎。
那黑影在空中晃了半天,慢慢向玉虚飘来,玉虚连发三掌,黑影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是缓慢飘近。天虚、灵虚、净虚各自发了一掌,也是徒劳无功。那黑影到了玉虚前面一尺,突然裂开,变成七、八道鬼影,在四名道人四周不停围绕盘旋。鬼影既无嘴脸,却能说话,幽幽叹道:“冤枉啊!冤枉啊!道长!冤枉啊!”一霎时,一道道鬼影化为一团团鬼火,净虚一个不留神,被火烧到衣角。灵虚刚刚帮净虚将火扑熄,天虚的胡须又烧起来。四人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狼狈不堪,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武学大师的风范。薛湘盈偷偷睁开眼睛,看见这景象,既害怕,又好笑,道:“七哥,这几个道长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欧阳七虽然恼怒玉虚偷袭他在先,挟持他在后,见他四人如此狼狈,却不免心生同情,怎奈自己无法动弹,也是爱莫能助。薛湘盈仿佛猜到他的心意,道:“那个臭道士打伤你,又点了你的穴道,你武功高强却帮不了他们,也算是他们自作自受!”欧阳七明知这话确有几分道理,但总觉得有失厚道,不知该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鬼火越打越多,打落一团,又冒出两团,四名道人直打得筋疲力尽。鬼火突然又合而为一,化作一道黑影,轻飘飘晃向来处,一面幽幽叹道:“冤枉啊!道长!你冤枉啊!你好冤枉啊!你冤枉好人啊!我恨啊!冤枉啊!”黑影飘到一座坟墓上空,迅速没入坟中。四周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静得众人的呼吸声均清晰可辨。
六人一动也不动,直到曙光初现,薛湘盈才松口气,道:“天亮了!鬼走了!”话刚说完,一大片荒冢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惊讶不已,一个个目瞪口呆。过了许久,玉虚才叹了一口气,道:“我偷袭欧阳公子,确实有失厚道,也算得上是一件亏心事!”说著,手一挥,众人又继续上路。
经过这一夜,众人都觉疲倦之至,走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不动了,寻了一个阴凉之处,坐下来休息。一坐下,立时感到又累、又饿、又渴,连动也不想动。凉风吹来,众人不禁沉沉睡去。
玉虚睡得并不安稳,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脑中却昏昏沉沉,总是睁不开眼睛。待得想清楚什么事不对,猛然惊醒,欧阳七和薛湘盈已不知去向。原来这几日中,玉虚每隔一个时辰便要重新点住欧阳七的穴道,这一日却因夜里所发生之事太不可思议,玉虚但觉身心俱疲,忘了点住欧阳七的穴道。时辰一久,欧阳七被封住的穴道自解,趁著清心观四人熟睡之际,与薛湘盈悄悄离去。玉虚叹道:“天意!天意!”欧阳七这一去,自然是上黄山,自己白忙一场,终究不能挽救一场杀戮。猛地又想起欧阳七如果趁自己熟睡之时下毒手,师兄弟四人必无一人得以幸免,这一想,惊出一身冷汗,又令他不得不重新思量江湖中有关欧阳七的传闻是否可信?
欧阳七与薛湘盈虽想在十五日前上黄山,又怕中途有人拦路。欧阳七元气尚未完全恢复,薛湘盈又禁不起太过劳累,二人只好白日休息,黑夜趁凉赶路。终于在十四日赶到黄山下。巳时时分,二人来到山下一个小市镇,找个小摊子喝茶歇脚,却见四个大汉围著一个紫衣女郎,其中一个大汉道:“姑娘!你这么漂亮,怎么没有人陪你啊?”
紫衣女郎道:“有没有人陪是我的事,你管得著吗!”
另一个大汉道:“我们陪你好不好啊?”
紫衣女郎笑道:“好啊!我最喜欢热闹了!你们陪我玩什么呀?”
四名大汉哈哈大笑,其中一人道:“我们陪你到我家玩。”
紫衣女郎拍手笑道:“好极!好极!走啊!”
其中一个大汉道:“姑娘千金贵体要是不小心跌倒了怎么办?还是让我牵著你走吧!”
紫衣女郎道:“好啊!小时候我爹也常牵著我的手走路。”
说著,那大汉便伸手来挽紫衣女郎。二人手刚搭在一起,那紫衣女郎突然手一翻,将大汉的手转到背后。那大汉疼得叫了起来:“你干什么?快放手!”
另三名大汉骂道:“臭婆娘!撒什么野!”说著,伸手便打。那紫衣女郎却是会武之人,四个大汉虽然又高又壮,出手力道极猛,却不如紫衣女郎轻巧腾挪,四个大男人被紫衣女郎打得灰头土脸。紫衣女郎边打边笑,道:“好玩!好玩!有趣得紧!”
欧阳七见紫衣女郎身手不弱,足以自保,也就不管闲事。一黄衣男子却看不过去,走近紫衣女郎和四名大汉,道:“发生什么事了?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可也太不像话了!”说著,双手东抓西拍,霎时便将四个大汉拉开。
紫衣女郎嗔道:“我们玩得正开心,你打什么岔!”
黄衣汉子道:“打扰姑娘玩兴,十分抱歉!这样吧,在下陪姑娘玩玩!”
紫衣女郎一撇嘴,道:“姑娘我不高兴,不想玩了!”转身就要走。
黄衣汉子挡住紫衣女郎去路,道:“姑娘这就走了?太不给面子了吧!”
紫衣女郎道:“你想怎么样?”
黄衣汉子道:“我们两人玩玩吧!”
紫衣女郎道:“要玩你自己玩,姑娘我懒得理你!”
紫衣女郎转身要走,黄衣汉子一闪身又挡在她前面,右手一探,湘南周家的擒拿手急扣紫衣女郎左手手臂,左手抓向紫衣女郎腰部。紫衣女郎初时不在意,随手一格,左手竟被黄衣汉子一把抓住。紫衣女郎大吃一惊,右掌拍出,再不敢大意。两人武功不相上下,紫衣女郎因失了先著,显得略占下风。两人拆了三十多招,黄衣汉子一指点中紫衣女郎的穴道。紫衣女郎又急又怒,道:“你干什么?放了我!”
黄衣汉子满脸轻薄之色,笑道:“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呢!”
方才四个大汉这才围上来,向那黄衣汉子行礼道:“还是公子有本事!”
紫衣女郎道:“你还不放了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黄衣汉子道:“我知道!你爹就是我岳父嘛!”说著伸手去摸紫衣女郎的脸。手到紫衣女郎面前半寸,却被另一只手抓住,再也不能往前伸。原来欧阳七在一旁看不过去,伸手相援。
黄衣汉子怒道:“你是谁?敢管我的闲事!”另一手拍向欧阳七。
欧阳七不答话,只一招便制住那黄衣汉子,替紫衣女郎解开穴道。紫衣女郎笑道:“你武功很好啊!不会输给徐叔叔。不过比我爹还差一点。”
欧阳七不知紫衣女郎所说的徐叔叔是谁,更不认得紫衣女郎的爹,听她这么说,似是武林高手。紫衣女郎又道:“你叫什么名字?等我爹来了,让我爹好好谢谢你。”
欧阳七道:“姑娘不必客气。你快走吧,这里我来收拾。”
紫衣女郎道:“你不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就不走。”
欧阳七不愿生事,迅速点了黄衣汉子及四个大汉的穴道,道:“在下先告辞了。”付了茶钱,拉著薛湘盈便走。
那紫衣女郎却追赶而来,问道:“你是不是要上黄山?”
欧阳七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紫衣女郎道:“你武功这么好,一定是来参加明天的盛会。”
欧阳七知道从紫衣女郎口中必可问出黄山之事,便道:“这么说,你也要去黄山?”
紫衣女郎道:“那当然!这样的盛会错过多可惜!我爹不让我去,我偏要去。我要去看看那个欧阳七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
欧阳七闻言大吃一惊,这件事居然与他有关,难怪玉虚一意要阻止他上黄山。欧阳七心想,这当中必有极大的阴谋,自己去了确是有可能引发一场大厮杀。转念又想,这一趟上山,说不定可以查出有关天帝交代之事。
紫衣女郎见欧阳七沉默不语,仿佛心事重重,问道:“你怎么了?你也有亲人死在欧阳七手下吗?”
欧阳七闻言,眉头一皱,道:“欧阳七杀了很多人吗?”
紫衣女郎道:“是啊!江湖中传言,欧阳七出身魔教,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是个杀人魔王。”
薛湘盈道:“所谓眼见为凭,传言怎么能做得准呢?”
紫衣女郎这才注意到薛湘盈,问道:“这位是你的夫人吗?”
薛湘盈闻言,又羞又喜,低下了头。欧阳七道:“不是!在下和这位姑娘都尚未成亲。可不能因为在下辱了姑娘名节。”言下之意,请紫衣女郎不可再胡说他二人是夫妻。紫衣女郎道:“你们做夫妻也不错啊!郎才女貌,娶了她是福气,嫁给你也是──”说到这里,脸一红,硬生生把话打住,转身就走。走了三步又回头问道:“你明天也会去铁胆庄吧?”欧阳七这才知道明日盛会地点在铁胆庄,当下点点头。紫衣女郎道:“明天请我爹好好谢你!”
欧阳七道:“举手之劳,姑娘别放在心上。”
紫衣女郎道:“不成!我爹说江湖中人有恩必报,何况雷霆山庄是武林世家,我不清楚你的姓名,爹一定骂我不懂事。我先说,我叫雷云,我爹就是雷霆山庄的二庄主雷平。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了吧?”
欧阳七闻说紫衣女郎竟是雷云,心中大喜,道:“你是小龙的姊姊?”
雷云闻欧阳七直唤雷小龙的小名,显然不但与雷小龙熟识,交情亦颇深厚,也是一喜,道:“你跟小龙是好朋友吗?那更好!既然这样,我们也算是朋友,你快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欧阳七担心一旦暴露身分,会引来许多无谓的麻烦,淡淡一笑,道:“雷姑娘果然是性情中人,在下十分佩服。改日有机会再和姑娘好好叙一叙。”说罢,拉著薛湘盈快步离去。雷云在后头跟著,不停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真的不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欧阳七有心摆脱雷云,低声对薛湘盈道:“她又跟来了!”薛湘盈明白欧阳七的意思,低头笑道:“你想甩开她?不用担心我。”欧阳七道:“失礼了!”言毕,抱住薛湘盈的腰,一跃而起,翻过道旁住户屋顶,到了另一条街。路人一看,纷纷惊叫:“你看!那人好厉害!”雷云知道欧阳七存心躲她,不免有些懊恼。
欧阳七曾听天帝说铁胆庄也是武林世家,庄主铁刃谋武功高强,慷慨好义,素为武林中人所景仰。欧阳七心想,此次劳动铁刃谋为他召开武林大会,看来自己已在武林中闯出极响亮的名号,只可惜杀人魔王的名号不怎么好听。明日赴会,必然十分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