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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拔尽寒炉一夜灰 刮面罹灾染黑瞳

    摊主还不解气,又朝着云飞狠命地用脚踹着,云飞将好不容易弄来的食物紧紧

    揣在怀中,身体任由摊主踢打。他的意识本就麻木了,心中所念只是保护好食物,

    因为,母亲正在挨饿。路上的行人见出了事,都围过来,不一刻观者如堵,摊主方

    才罢了脚,啐了一声,头上冒烟而去。

    云飞的脸部被地面的碎石子碴破,鲜血淋漓。终于有个好心人见这孩子可怜,

    从对面的家里取出一大瓢清水,扶起云飞,将水喂他喝了。人心毕竟不是铁作的,

    食物舍不得给,清水还是舍得的。云飞勉强呷了一口凉水,打了一个冷颤,清醒过

    来,急忙用手伸进怀中摸了摸,食物还在!便撑起身子,歪歪作揖道谢,又讨了一

    碗清水,起步踉跄而去。

    眼前一片血红,原来额头上溢的血流到了眼里,云飞边走边擦干脸上的伤痕,

    怕母亲见了伤心。作人有时候应默默忍受一些痛苦,要坚强些。云飞不断念着

    母亲教谕过的话。

    吴秀兰心乱如麻,倚门悬望,远远望见一黑点,喊道:是飞儿吗?云飞抬

    高嗓音道:娘,吃点东西吧!一溜风跑到跟前,吴秀兰高兴得叫道:飞儿,

    你回来了,没事吧!云飞假装笑容,道:娘,我怎么、怎么会有事呢!他这

    一笑,脸上的伤口便被带动,肌肉倏然僵硬,又是一阵钻心痛,幸得周围昏暗,母

    亲没能瞧见。云飞又不敢捂脸,只是强忍一会儿,总算挨过了痛关。两人进了庙,

    云飞小心将怀中安然无恙的大烧饼取出,还略带着体温,递到母亲面前,亲声道:

    娘,趁热吃吧。吴秀兰欣慰地接过烧饼,问道:哪来的?云飞哽了一哽,

    道:哦...我、我到前面的小镇上求食,嗯,有位好心的婆婆施舍给我的。

    他不会说谎话,脸上显露窘色,忙将头侧开。吴秀兰又问:你吃了没?云飞拍

    着刚装满一大瓢清水的肚腹,轻轻笑道:咳!我的肚子好饿,接过婆婆给的食物

    就狼吞虎咽地吃了,那婆婆还笑我是个馋猫哩!你瞧我吃得多饱!这一拍腹举动

    将母亲逗得一笑。

    母亲在暗中也隐隐瞧见儿子脸上有些红斑,切问道:飞儿,你的脸...

    云飞慌忙垂下脸庞,道:嗯,我不能光顾着自己吃嘛!想着娘在挨饿,便加快脚

    步赶回来,走得急了,被杂草绊了一跤。吴秀兰蹙着眉头,叹道:我就要你仔

    细一点!

    云飞见娘总拿着烧饼不入嘴,急着叫道:娘,快吃嘛!母亲将烧饼掰了一

    半给云飞,道:娘不饿,你再吃一些吧。云飞生气地甩着手,道:娘,你干

    什么,吃就吃嘛!这孩子!母亲心慰地笑着,将烧饼一片片送入嘴中,云飞

    这才安心倒在干草堆里睡了。吴秀兰透过破庙顶上的漏洞看着星空,还在担心明天

    的事,见儿子紧紧偎在一团,显然在受冷,便找来一把干草将儿子的身体盖上了。

    夜是那样的凄凉,一阵飒风透过缝隙吹来,刮在吴秀兰单薄的身上,不由得打

    一惊悚。她微一动身,倏然腹部的肝肠似被搅住一般,至痛无比!她捂着腹,浑身

    上下不能动缠,干皴皮肤上的纹理顿然加深了许多,斗大的汗滴从额头上似雨水般

    泻落。如皮包骨的身子不住地抽搐,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地上的铜像,脸部肌肉阵阵

    扭曲!她的脑中明白,在艰难的流浪生活中,饥不择食,已经患了胃病。

    眼见云飞尚在熟睡,吴秀兰只能强忍着钻心的痛苦,却不能大声痛呼。云飞的

    身体不知为何,频频翻转着,似被噩梦困绕一般。吴秀兰的牙齿砰砰挫钉,手已经

    麻木了,那铜像也被捏得流下一线鲜血,从她强压住的嘴中只能听得见丝丝呻吟。

    风愈吹愈大,推开了破门窗,干草在庙内乱窜着,就象那无穷无尽的绳索缠绕着她。

    她在悲压中兴庆没有在白天发作,没有被儿子发现,也不知这是第几次了。

    终于,她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夜还是那样的凄凉...

    太阳的光辉将星月掩盖了,又是新的一天。云飞发现母亲很疲惫,便没唤醒她。

    日已高升时,温暖的阳光将吴秀兰烘醒,昨夜的疾痛现在还记忆犹新,不过很快便

    被云飞稚甜的微笑冲散了。母子俩也没能梳洗,怀着心事继续跋涉着。行至小镇上,

    云飞将头低得很下,怕被卖烧饼的摊主看见,还算皇天待人不薄,总算挨过了虎牢

    关。

    三峡西起四川奉节的白帝城,东达江陵,但见江水历峡,东迳新崩滩,其下十

    余里有大巫山,其间首尾百六十里谓之巫峡,盖因山为名也。自山峡七百里中,两

    岸连山,略无缺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日月。

    母子俩唤了小舟,那摇船的艄公在大江上也颇有年岁了,是个经验老道者,他

    说这江里有吞舟的巨鱼,母子俩听着胆颤,便躲进舱里。看那江面上也有几艘富豪

    人家驾着丽舸游览风景,吴秀兰母子却只是紧坐舱内闭着风,随着欹帆侧舵入进高

    低波涛,遇漩撇舵地急行着。快风拍打着舱布,可见行速如飞,但母子俩此时哪里

    还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心情,只觉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

    云接地阴。

    神女峰,径三峡之峥嵘,蹑五屼之蹇滻,高峻挺拔,朝迎早霞,久送晚霞,峰

    顶石柱似少女般亭亭玉立。河岸传来阵阵猿啼,凄楚高环,艄公亦支橹唱道:巴

    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此河段有九曲回肠之称,吴秀兰双手

    合什,祈求瑶姬仙女保佑能平安渡难。

    已过未时,眼见江陵城这个通都大邑訏巍在眼,江陵又叫荆州,西接巫、巴,

    有云梦泽,春秋时为楚国之都,西汉时为全国十大商业中心之一,相传为三国关羽

    所筑。

    端平三年十月,蒙古军因占得襄阳之利而南侵江陵,守将李复光战死,形势万

    分危急,幸得宋军大将孟珙率军救援,连劫蒙古军二十四寨,夺回被掳掠的人民二

    万余,威镇华厦,江陵方得保全。

    吴秀兰付了最后的二十文钱,俩人离了小舟,心中却一点也不踏实。大府名城

    自不一般,但见门楼高耸,垛堞齐排,护城水流,高山峥嵘。母亲在城门前迟疑了

    片刻,这一点,云飞是能理解的。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何况母亲又是反从叛

    德之女。现如今,十层梯子上了九层,也莫谈回头了。

    俩人强打精神,踏着一条大甬路,丝毫不理会街上的繁华与兴衰。吴秀兰此时

    的心中只记得寻找城东的原家,云飞也只记得紧随着母亲。终于,斗大的吴府

    金字牌匾近在眼前,但见那红墙深院宽千丈,琉璃玉瓦高三人,显然当年的富贵还

    保留至今。

    门前蹲着两尊石狮,三间獠头丹门,中门大敞。吴秀兰毫不犹豫地踹步入内,

    正与慌张而出的管家程良军撞个满怀。那管家年纪六旬,星眼阔亮,斑发齐束,倒

    也挺健朗。程管家正欲道嗔,抬眼却见竟是久离家门的大小姐回来了,惊喜得嘴角

    微颤,一时怔住,不知从何说起。

    吴秀兰亲声问道:家里都还好吧?程管家切切应了一声,见大小姐已有了

    孩子,而面容又是那么憔悴,一定是家中有变故,无依无靠,只好回到娘家。他又

    转忧道:老爷对小姐的事很是气恼...吴秀兰将云飞带上前,道:这是我

    儿云飞。程管家轻抚着云飞的头发,叹道:不知老爷见了你们会怎样?吴秀

    兰早有心理准备,低憷地说道:我这次回来,是向爹赔不是的,过了这些年,爹

    也许能原谅我吧。话音刚落,突然急促地咳了几声。程管家见状惊道:大小姐!

    你──吴秀兰舒缓片刻,摇摇头,道:唉,没办法,一路上霜露太重,受了些

    风寒。云飞也有心地替娘轻轻捶着背。满地的下家婆子大半与吴秀兰熟识,都拢

    过来大小姐长、大小姐短地嘈叫。吴秀兰也把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程管家不住地叹气,欲带吴秀兰与云飞去见老爷,不知从何处钻出一女子,尖

    声尖气地嚷道:哎哟,我当是谁呀?这不是当年与痴心汉私奔的吴家大小姐吗!

    噢,我说错了,吴家已经没有这号大小姐啦咧!嗬嗬嗬!

    云飞放眼望去时,见那女子披着绽毛貂皮夹绒袄,内穿绕缕银鼠花绿缎褂,下

    身彤紬杂七彩万葩裳,两飘双凤窜头碧佩,髻绾紫翠朱兰钗,额勒眉心玺印连珠套,

    项带赤金璎珞圈,腰系五色蝴蝶鸾绦。一双丹凤眼,翘眉挤目,身材丰腴,浓抹艳

    涂,丰仪雅韵地摇摆过来。此女便是吴百春的大公子吴彦之妻汪艳平。

    程管家这时脸色显得有些鄙窘,低声对吴秀兰叮嘱:大小姐,你千万别和她

    争气,她可是出了名的泼妇,将她激火了,可没好日子过!吴秀兰摇头苦笑道:

    她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当年硬要跟我争一把手镯子,闹成什么样子,至今

    还依稀记得。程管家默叹道:大小姐知道就好。云飞自从听了她刚才那刺耳

    的几句话,对其便厌恶非常。

    汪艳平婆娑扭了过来,宝钿宝玦,铮铮恐碎,阴阳怪气道:真是脸皮厚啊!

    泼出门的水还想再进门,真是作得春秋好梦呢!程管家不敢作声,汪艳平得势又

    讥诮道:哎!要求生活计,也难消脸皮羞哇!吴秀兰潦困之时也只得在她喉下

    取气,陪着笑道:艳平~汪艳平呸了一声,道:谁是你的艳平?你这个扫帚

    星!定是克死老公没去处,带着野种到处寻方便!吴秀兰心中难受,无语相还。

    只见汪艳平冷哼一声,指着吴秀兰的鼻尖,道:唉呦呦,你可真会孟母三迁

    啊,专挑好地方去哩!将吴秀兰指得羞愧难当,接着蹁蹁摇到云飞面前,双手掐

    住云飞的脸,道:想过好日子,是吧?经历了过多的苦楚人生,云飞极其痛恨

    争强好胜、猜忌狠辣之人,用力将她的臭手推开,看也不看她一眼。汪艳平怎能忍

    受野种的无理,啐道:好你个野小子,敢跟老娘比狠!正欲就手扇云飞两

    嘴巴。吴秀兰寄人篱下,怎能不弯腰,敢紧说圆话,云飞拉着母亲的手,愤然道:

    娘,咱们离开这里!汪艳平拍手大笑道:好,走了最好!没你们在,这个家

    可清静哩,免得惹了满屋子腥骚。吴秀兰蹙眉向云飞摇首,示意不要赌一时之气。

    程管家呆了半天,道:嗯...这个...大小姐啊!咱们还是快去见老爷

    吧!吴秀兰正求之不得赶紧离开汪艳平,赶忙应道:飞儿,咱们去见外公。

    云飞只好忍住气,随着母亲朝府内走去。这时,有一管事拿着贴子跑过来请汪艳平

    批,她拿过牌子细瞧片刻,得了回押相符,叽咐几句,又紧跟了上来。

    几人走过门场,穿过抄手游廊,向书房行去。吴秀兰浏览着家里的陈设,与当

    年相比,也没多大改变,童年的幼事又徐徐浮现眼前。汪艳平见状,尖声叫道:

    东张西望什么,想晚上作贼呀!且不说吴秀兰与云飞心中如何,程管家都听着

    难受,沉声道:姑奶奶,你少说两句吧!汪艳平哼了一声,却也罢了话。

    转过一幅白鹭汀州瀚海屏,总算安稳行到老爷的书房前,程管家叩门请入,汪

    艳平急步上前,第一个冲进书房,脚根还没站稳便嚷道:爹呀!见了那个人您老

    人家可千万不能生气呀!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才是呀!

    一位六十上下,穿一件铜钱花纹紫金衣的老爷,尊坐在楠木交椅上开章阅书,

    也许是操劳过度,生得面黄体瘦,此人正是吴秀兰之父吴百春。只见吴百春垂下书

    卷,心中纳闷,不知汪艳平所指何人。但见程管家小心地将吴秀兰与云飞引进门前,

    吴百春骤然与十几年不见的女儿相逢,反射性地立起身子。说时迟、那时快,汪艳

    平猛一甩袖,赶忙叫道:爹呀!她虽然不孝,却已经不是咱们吴家的人了,咱也

    不必对她劳气伤身的!

    父女间的怨恨怎能记得如此深远,吴百春见了女儿,本是又惊又喜,看她还带

    回一个小孙子,更是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本欲向女儿叙话,问问这十几年是怎么过

    的,更想亲手抱抱云飞。可汪艳平这么一搅和,却无法启齿了,只好缓缓坐下身子,

    发威道:老程,谁要你带她来的!程管家叹道:老爷,都过了这些年,小姐

    的事就作休罢!如今小姐之夫被仇人杀害,你总不忍心她们母子俩流浪飘蓬,如今

    世上这么乱...没待他说完,汪艳平打岔道:爹早就对天蒙誓,不要这种死

    脸女儿!你把爹看成是什么人了,爹是那种出尔反尔之人吗?一句话搞得程管家

    灰头士脸,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吴百春厉声喝道:不要吵了!你带他俩

    走!吴家没这种女儿!

    吴秀兰见爹果然不念旧情,心中阨塞,但为了生活,还是不得不舍颜央求:

    爹,我知道当初不该不辞而别,不过,孩子他爹也算得上一位侠士,得董大人提

    拔,治理临安,号为镇南虎,只是、只是十四年前被仇人杀害,撇下我们而去!

    说到悲凉处,强忍住欲淌的泪水,道:我们母子俩落荡江湖,受尽了屈辱...

    她染了肺病,加上说话神情急促,一口气没接上,重咳起来。吴百春的心又不是铁

    打的,看到女儿染疾受苦,多少也有些心酸。

    汪艳平甩着红巾,似妖蝶迷眼,摇唇鼓舌道:装可怜!以为扮着痨病就能打

    动爹的心,谁都知道你为了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吴百春被灌此语,本来仁

    慈的心也坚硬起来。

    正巧吴百春的小女儿吴湘与大公子吴彦接到消息急时赶到,但见吴湘约有三十

    上下佳龄,也真是个国色天香的女人,与吴秀兰当年相比,毫不逊色。相公田旋在

    外跑货,甚是繁忙,极少归家。吴湘的性格却是遇弱不强,遇强不弱,在这诺大的

    吴府中,也只有她偶尔与汪艳平争驰,其他人对汪艳平皆敬而远之;汪艳平最恨其

    为眼中钉、肉中刺。

    吴彦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五短身材,对汪艳平唯言是听,他的生意总

    是老婆替其周旋迎待。江陵地势伏越,四通八达,南方产的犀兕革、象齿、翡翠、

    楠、梓等珍贵物品,不时都通其北运,因此商贾巨多。凡经她手,定被盘活。亏得

    汪艳平生性好强,与外人作起生意必然稳赚,在家中月钱也放得稀,这几年为吴家

    所捞何下万万。

    此时吴湘、吴彦与吴秀兰相见,人隔多年未会颜,自是双眼泪汪汪。吴湘更是

    跟姐姐抱哭一团,吴百春的态度也随之缓和下来。汪艳平叉腰走到吴彦面前,就像

    一只天热而叉翅的母鸡,训道:你来作甚么!吴彦对老婆可是一筹莫展,呆在

    原地不敢作声,只是不住地看着吴秀兰,十几年不见,自然是看不够的。

    吴湘与姐姐沉沁了一会儿,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对汪艳平则视有如无。

    又端祥着云飞,见其面庞清秀,欢喜道:你叫飞儿,是吧!云飞觉得这位小姨

    亲切和霭,含蓄地应了一声。吴湘摸着云飞,嗯了一声,道:姐姐,你回来

    太好了!别与那疯婆子争,到我屋里坐坐,这些年你怎么过的,都告诉妹子,以后

    哪里都别去了,就在这里栖身。汪艳平闻得疯婆子三字,气得猛一跺脚,扭

    嗫地望着吴百春。众人也都把视线聚到吴百春的身上,看他究竟如何决断。

    吴百春可是依违两难,如坐针毡,他也想收回原话,让女儿归家,可是汪艳平

    那边又逼得甚紧。左思右想,身为一家之主,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看来还是自己

    的脸面重要,蹭起了身子,作出浮云薄态来,道:我们吴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此话脱口如矢,直直戳中了众人的肺腑,吴彦和程管家各自兴叹了一声,汪艳平真

    是欢天喜地,悠然自得。吴秀兰怔得呆若木鸡,云飞则早已对外公死了心,不屑一

    顾。

    吴湘大怒,冲着汪艳平鼓目叱道:你不就是巴望着家产吗?少了姐姐,你便

    可多赚几分,你的心也太黑了!吴湘一语道破天机,汪艳平脸上霎时支持不住了,

    亏得她久战杀场,急忙攧唇簸嘴:喂喂喂,我可从未想到分家产上面哩!都是一

    家人,住得好好的,分个什么家产?不过,哼哼,有些人却首先想到分家产上面去

    了!吴湘一怔,张口辩不出话来。汪艳平得了势,更得尺进丈道:说句不好听

    的话,爹还这么健朗,你安得什么心哪!吴湘火烧脸上,道:你嘴里积点德好

    不好,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吴百春见下面争得越来越离谱了,拍桌喝道:都给我住嘴!叫他们走!吴

    秀兰想不到在外面受欺,回到家也依然受气,纵是到此地步,她还是不能死心,如

    果走,能走到哪儿去呢?眼见云飞转身便走,她死死扯住云飞,几步上前,缓缓跪

    倒在地,道:飞儿,你也跪下。云飞悲愤难抑道:娘,您不是教导孩儿,男

    儿膝下有黄金么?吴秀兰竟无言以对,使劲将儿子按下,泪雨如线滚下,苦苦央

    求道:爹,你就认了女儿吧,女儿知道错了!从今往后,爹教女儿怎么做,女儿

    就怎么做,再不敢抗拒了!她这么做,是想以最后的尊严来换取眼前的怜悯;云

    飞想到自己竟然要跪在这种不念亲情的人面前,感到无比羞耻。只见汪艳平双手叉

    着胸前,扬眉翘嘴道:别痴人说梦喽,爹才懒得要你们这两个没廉耻的呢!

    吴湘不理会汪艳平,也跪下哭求道:爹,女儿求你了!程管家也要下跪,

    吴百春心里不忍,道:老程,你也...程管家依然伏倒在地,老气吁喘道:

    我跟了老爷几十年,从没求过老爷一件事,也知道老爷的难处,就算老爷不认小

    姐,就让她住在这里吧。当她是丫鬟也好、仆人也好,只求老爷不要赶她走就好!

    飞儿也是你的亲孙子,千里迢迢赶来相聚,就这么赶他出门,老爷难道一点也不心

    疼么...吴百春心中犹如刀割,为何苍天硬要自己作出这样难的决择呢?如果

    收留了这个不孝女,吴家的声誉就扫地了!

    吴彦也开口央求:爹...汪艳平凶恶的眼神马上横扫过来,吴彦到此关

    头,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铁了心肺道:爹,就让妹妹留下来吧!汪艳平从来就

    是定盘的星,这时见丈夫胆敢违背她,气如恶鸮乱叫:好哇,你这个烂心烂肺的

    狗东西!枉费我一番真心真意、死心塌地地对你呀!边叫边盘腿坐在地上像个疯

    婆娘一般拍打着地面,吴彦垂下头,不理会她。

    眼前众人长跪不起,吴百春踌躇未定,经过许久的心理斗争,终于平缓地说道:

    早先我已说过,我吴家少了这个女儿也罢,你们再怎么长跪也是没用的,让他们

    走罢。说完毫不讲情地拄着邛竹杖,向深院走去,此话只是轻轻地从他嘴中吐出,

    但在众人的耳中却如雷轰鸣,无疑给了吴秀兰当头一棒,勉强维持的坝堤已彻底崩

    溃...

    吴百春的背影一晃即失,没有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得清,除了汪艳

    平,所有的人都悒郁窄忿。众人明白老爷下的决心是没有人能更改的,只好怏怏起

    身,汪艳平见事已解决,便强扯上吴彦悠打悠打地回房去了。吴彦依依不舍,却又

    无可奈何地随之,只是不停地回过头远视着妹妹。吴秀兰脸上没有丝毫神色,只是

    撑起久跪的身子,拉着云飞,一步步地走出房门,其他的人是那么无奈与悲愤,接

    步相送。

    吴府门宅前,那棵老桑树上的鸟窝内,尸鸠正将食物分给他的七个宝贝,小雏

    吱吱欣欣地叫个不停。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姐妹俩第二次哭抱在一团。不同的是,

    第一次是高兴得流泪,而未来得及欢融片刻,却又只能伤别。云飞很坚强,只是牵

    着娘的衣袖,望着黑雾层层的云际出神。

    吴府内,汪艳平正压着丈夫作威作福:我为这个家操尽了心,早起贪黑的忙。

    你却好,竟护着外人!我那么做是为了什么,都不是为了咱们的孩子能过好日

    子!吴彦不敢作声,两个儿子吴非与吴难也乖乖地躲在屏风后不敢出气,汪艳平

    望了孩子一声,横眉竖眼,手巾乱扬,蟹步训道:如今这年头,便要多捞钱,捞

    得越多越好,死脑筋你懂什么!今日姑息你一次,下次你要是再敢!看我怎么收拾

    你!吴彦的心在闷哭,妻子的厉斥一句都没听进耳里。

    汪艳平接着骂上骂下,骂得口水都干了,见丈夫双目呆呆,也不还两句,指着

    丈夫的脑门子骂道:你就是这么一个孬种!气凶凶地甩着手巾,跨着大步回内

    房去了。吴彦惦记着妹妹,见老婆已去,赶忙取了一包银两,急急追出门。经过门

    场时,见爹正在厅前遥望着前厅正门,眯着双眼,眈眈得出神。吴彦止住步,不敢

    向前,吴百春瞧见吴彦手中抱着一包物品,脸上还留着苦涩,心中便有了数,挥手

    叹道:去罢!吴彦大喜,道了一声喏,疾步追了上来。

    门外,吴湘摸出一张关子双手交于吴秀兰,道:姐姐,这是小妹的心意,今

    后也不知能不能再相见!妹妹神情真挚,吴秀兰不好推辞,含泪接了。程管家也

    摸出一张关子塞于吴秀兰的手里,道:大小姐啊!嗳,我看你还是住在江陵为好,

    彼此也有个照应。吴湘大喜道:对啊!姐姐,就住在这里,我来替你们安顿!

    等哪一天爹回心转意了,再搬到家里来和我们一起住!

    云飞扯了一下母亲的衣袖,吴秀兰明白儿子的意思,摇首道:算了,爹那么

    无情,我不想在他眼皮底下生活。吴湘劝道:姐姐,其实爹的心并不硬,这十

    几年,他将你原来的闺房紧锁,不许任何人进去碰你的东西。有时,我见爹一个人

    在你房中站着,看着你曾经用过的物品出神。爹的心我很明白,只是汪艳平那个.

    ..提到她便有气,不由得切齿起来。

    吴秀兰的心已经死了,依然摇头,这时吴彦喘着粗气跑了过来,道:太好了

    ...可让大哥赶上了...嗳!都是大哥不好,娶了这样一个老婆!吴秀兰见

    哥哥捶胸绞恨,心中过意不去,向兄妹道:大哥,小妹,我能与你们团聚一天,

    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爹的心理,我也明白...吴彦长叹一声,将一包银两交于

    吴秀兰,云飞见包袱好沉,便替娘接了。

    吴彦切问道:妹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吴秀兰苦笑道:天下之大,难

    道还无我容身之处吗?吴湘泣道:姐姐,不知你这一走,何时才能再相见?

    吴秀兰抱住吴湘,拍拍她的背脊,道:放心吧,我会常给你们寄书笺的。吴湘

    痴迷地望着姐姐,道:一定要给我们寄啊!

    这时,邻里乡亲见吴府的大门口这么热闹,都围过来观之,还七嘴八舌地议论

    着。吴秀兰松开妹妹,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动身了,你们就不用送了。兄

    妹都明白吴秀兰的意思,只好依依不舍地挥泪告别。吴秀兰带着云飞,在邻里乡亲

    鄙视的目光下傲然行步,薄曛的夕阳在吴秀兰的眼前划过一道白剑,她也不在意。

    正是触来莫与知,事过心头凉。

    虽然他们遭到亲人的斡弃,但云飞此时此刻却一点儿也不沮丧,反而感到高兴,

    只要看不见汪艳平的恶脸,闻不着汪艳平的诽语,他就会感到特别遐意。假若吴百

    春答应他们留下,云飞反而还会不自然,这时思量着如何发奋图强,令母亲过上好

    日子。

    无名草木年年发,不信男儿一世穷。

    母亲的思想却与儿子截然不同,她无时不刻都在谋着生计,一日三餐的温饱,

    一身一宿的栖处,都是每天必须面对的。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云飞便是她一直坚强

    下来的支柱,也许是命运过于弄人,频繁的磨难已把她铸造成一架永远不知道辛苦

    的机器。她暗暗立下誓言:我就是打碎骨头熬焦了,也要把飞儿抚养成人!

    他们漫无目的地行着,作伴的只有永恒的日月星辰,变幻的风鸟木花。云在空

    中流浪,当一轮残月至江心升起时,万簌都是那样的寂静,可他们还在为家而

    飘泊着,眼前尽是荆棘泥涂,风还是那样的凄冷。不知为何,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吸引着他们,越行地势越高,待转过几道小弯,眼前倏地为之一亮,只见一枝老柏

    临风而屹。

    老柏的枝柯宛如青铜,根似丕石紧扎。霜皮溜雨足可四十人围抱,黛色参天,

    高三十尺,万叶星星洒洒,在风中唱着沙沙的音律,斑龙枝干千古不倒,窈窕

    丹青难描其神。云飞走过去仰面而望,树叶抖擞相迎,倒似向他倾诉着什么,倏然

    间,从柏干上宛如截空传来一道电磁,将云飞紧紧牵住,他惊愕得无法动弹,与这

    株老柏竟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那么的亲切。

    细观时,柏后隐着一方古祠,上写孔明庙三大金字。吴秀兰只愁没处休憩,

    见此庙惊喜道:真想不到,今晚我们竟然会在诸葛武侯的神庙里小憩。云飞见

    到古柏树,忧闷的心情也畅然起来,忖道:刘玄德与孔明,君臣二人有功德在民,

    人民不加剪伐,故柏树才长得这般高大。但树高招风,经常为烈风所撼,却不为烈

    风所拔,恰似有神灵呵护。诸葛神侯的胸襟便似这古柏一般,威严正直。又念起

    君臣有德天不佑,兴叹道:现如今,古祠高树两茫然。

    庙内香灯不灭,诸葛神侯的铜像毫无圬垢,看来香头掌管得颇为殷勤。两壁厉

    劂诗圣的真书: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

    一羽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殄军务劳。

    字体端庄雄伟,气势开张;诗意沉郁顿挫,吊古遐今。云飞尚浸在豪词壮语中,

    母亲却早已在神像前长跪,捻香求福,许愿保护,神情虔诚忠恳。云飞的心里有丝

    奇异的感觉,真怪,身处武侯庙,倒真象有神灵庇佑一般,心胸不但舒坦,身子也

    变得禁风了。母子俩不敢卧睡,只是在神像前靠着徒壁坐憩了一晚,时而悠悠拂来

    安谧的晚风,暖香馥郁。

    红日刚刚浮起,吴秀兰便千谢万祷,带着云飞离开了孔明庙。昨晚没有盗汗,

    足令吴秀兰愕然,此时吞了吞声,只觉喉中清凉通敞,惊喜得说道:我的喘嗽也

    利索些了,看来这是个好兆头!云飞的双目睁得似两轮红日,喜道:真的么?

    娘的病能痊愈就太好了!

    放眼骋望,一脉平阳之地,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草木葱茏的甬路旁立着

    一块大石牌,刻有邝家庄三字。前方闹声聒聒,一大群妇女围住一个衣着华丽

    的中年男子,争先恐后地嚷道:林管家,我什么都会干呀!吴秀兰颇为好奇,

    牵着云飞走近瞧瞧。俩人虽然久经风霜,仍旧风姿不减,宛如石中翡翠夺人眼目。

    那林管家眼睛为之一亮,指着母子俩道:嗯,你们也算进来罢。旁人都禁不住

    唉声叹气,向他们投以白眼,哼!最后两名了,我们求了许久都没结果,她们一

    来便选中了!吴秀兰不明白,问道:选中什么?但没人回答她,只有人背地

    骂:林简,你不得好死!

    林管家望着吴秀兰和云飞,问道:你们的名字?吴秀兰心想别人都这样拼

    命央求,定是好事,便据实答了。林管家点了点头,又报了八个名字,高声道:

    你们十个人跟我来吧!另外八个人都是妇女,从她们的脸上可以看出,是那般

    欣喜若狂。吴秀兰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林管家,我们去哪儿?

    林管家见其发此疑问,倒感到诧异,反诘道:你们不知道上哪儿去吗?吴

    秀兰真不知情地点头,旁边的妇女岔嘴答道:这次林管家受邝家庄庄主之命,到

    庄外挑选十位乡亲去做家仆。你们真是好福气呀,刚来就被选上了!到邝家庄做事,

    包吃包住,每月还给一两纹银,别人想都想不到哩!

    吴秀兰暗喜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要多谢诸葛神侯的英灵保佑,我们母

    子才能有此大幸!忙向天空作祷,云飞的右眼不知为何,频频跳动,不过也没在

    意。十人跟着林管家,不一会儿便行至庄主的大宅前,虽说没什么气魄,只是一般

    的矮墙黑瓦,但宽大无垠,有一种胸襟开旷之感。云飞兴叹道:我从未见过哪家

    的府宅占地竟有这么宽广的!

    林管家回头一瞥云飞,嘿嘿笑道:小子,你没见过的事还多着哩!到了我这

    里,可得放乖灵些!云飞喏了一声,走进门还是依样一个大操场,接着便是大厅,

    林管家给他们十人各分得一些差事,吴秀兰帮人洗衣,云飞则做些杂工。

    一进门就得做事,云飞劈完一捆柴,便四处逛一逛,刚来到此嘛,多少有些好

    奇。邝家庄真的好大,云云层层的,恐怕有几百间房舍,却有好多大房子不知为何,

    皆用巨锁锁门。随意走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见孩童的读书声,云飞沿着读书声走

    过去,原来泮池后面有一间私塾。云飞不敢正望,悄然潜进窗前偷偷探出头。私塾

    内共有十几名学生,与自己年纪相当,大多数学生都在认真背诵三字经,其中却有

    几个学生一乘业师不注意时便做小动作。

    那业师大抵是个昏昏眼,毫无发觉,手中的铁尺也不知是不是作摆饰的。他来

    回走动着,待学生们背完,便发话道:嗯,考试时间到了。今日考试的题目是以

    读书为题,作一首五言绝句,半个时辰后交诗。一学生默念道:唉!终于

    考试了,作诗作诗,叫我去死!这学生一脸顽皮,衣着华丽,头戴一顶小绒弁,

    只是一个劲地舔笔转墨,一看便知是个拿笔空望天的草包。还有几个顽皮的学生拿

    了笔杆子在纸上草草涂鸦,真希望业师在这时候中风晕倒或心脏休克就好。

    眼见别人都将作完,戴小绒弁的学生急如焚心,斜着眼瞄了瞄业师。哈哈!他

    正在盯查着第一排学生的考卷。此时不作弊,更待何时,见有机可乘,赶忙向前面

    的同党小声说道:卢刚,作完了没?那个叫卢刚已经写完,也不瞄瞄业师正干

    嘛,便飞快地将试卷与后面的交换,真是白纸换黑字,只是机不逢时,正巧被业师

    瞧个正着!为什么单单瞧见小绒弁呢?原来他是个经常翘课的,业师对他格外照顾

    一些。

    且看业师扳起了脸,走过来二话没说,抽出两人的手,分别在他们手心里留下

    了铁尺火辣辣的记号,拿起证据念道:春眠睡个饱,处处听说教;夜来迫读

    声,铁尺知多少。业师观后真是哭笑不得,朝卢刚训道:就你这种水平,也配

    给别人抄?给我滚出去!卢刚哪敢还待在这里,屁股一擦,便如坐风似的颠了,

    私塾内鸦雀无声,学生们都在观赏着这一出丑戏。

    业师指着戴小绒弁的学生道:邝盛彪,你看看你,身为少庄主,真是丢尽你

    爹的脸了!邝盛彪哭丧着脸,哀求道:先生,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呀!业师

    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随手在邝盛彪的卷子上批写了一个

    差字,续喝道:下课后,你把这个带回去给庄主看,等会子我再好好跟庄主

    谈谈。邝盛彪傻着大眼,拿着卷子想不去也不成了。

    云飞心想他不好好用功,当然落得这个下场,不禁哧哧地笑出声来。先生闻见,

    厉声喝道:谁在外面偷笑?云飞慌忙捂住嘴巴,忖道:这可怎么办呀!干活

    的时候偷听人家读书,被庄主知道那还了得!但身形既已败露,也只能老老实实

    地走进门,低头诉道: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只是一时好奇。

    学生们都朝云飞投去疑惑的目光,在课堂上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那么新鲜,只

    因上课实在是太枯燥无味了,只有邝盛彪埋着脑袋思索回去怎么交差。先生打量一

    下云飞,虽服装简朴,但气宇轩昂,心中也多少有些好感,问道:你是邝家庄的

    人吗?云飞据实答道:是,我今日刚到这里做工。先生又问道:你会写字

    么?云飞答道:我粗知文墨。先生拂着须,道:这样吧,你如能即兴作一

    首我刚才出的题目,你的事,我便不告诉庄主;如果吟不出来诗,就莫怪我无情了。

    云飞此时也没个挑选余地了,静望当空,缓缓吟道:投书浓暖窗,破卷飞龙

    翔。心宽宏志远,身卑泪盈眶。先生心中为之一震,良久长叹道:多少人与你

    一样无书可读,此诗乃穷苦人家孩子的真实写照!唉,词句虽算不上精丽,似平口

    道来,倒有一种朴实之美。他通了姓名,原来这位先生姓霍,霍先生正待向

    云飞多问些话,可云飞想起庄中事务冗繁,也不能在此久留了,便向先生长揖而去。

    霍先生道:多少孩子想书读而读不了,你们的爹娘老子出钱供你们读书,你

    们却一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摇了摇头,开始评卷,就像在唱催眠曲,学生们听

    得起耳垢。学堂里的景色倒饶有趣味,有些学生的鼻子里鼓着白色的泡泡,或用笔

    撑着下巴,或昏乜着眼睛,或撑开书遮住睡觉。霍先生高度近视,把试卷讲完,便

    轻轻说了一声下课。可别小瞧这一个词,在学生们的脑中真是如雷轰鸣,一霎

    间都从梦中惊醒,清桌子的清桌子,拿包的拿包,浑似放了鸭子。除了邝盛彪一人

    面色土灰,其他的都像刚从监狱中放出来一样,冲出门时,差点把业师撞摔跤,业

    师摇晃着训道:这些不长进的!

    且说邝盛彪拿着一张带差的试卷,硬着头皮去见爹,一顿棍子肯定是少不

    了的。他边走边想着如何向爹说,不知不觉已到了鬼门关。他惴惴不安地叩门而入,

    爹不巧也在看书,那邝庄主三十多岁,体魄刚健,眉宇中竟隐隐含着大将风度。邝

    盛彪刚定住脚根便一脸笑,唱道:恭喜爹!贺喜爹!邝贵世放下书卷,问道:

    孩儿,有什么可恭喜的?对了,你这几日功业进益如何?

    邝盛彪欢笑道:爹,孩儿正为此事来道喜哩!您不是答应过孩儿,这次考试

    如果孩儿得了一个甲,便奖赏孩儿十两纹银吗!邝贵世闻言扔了书卷,大喜

    道:你得了一个甲!邝盛彪笑道:所以说,我就要恭喜爹用不着为孩儿

    破费那十两纹银了!哈哈哈哈!邝贵世倏地心中一凉,拉长脸问道:你这话什

    么意思?邝盛彪只好将试卷拿出。

    你这个臭小子,这么不争气!邝贵世拿起一根短棍就往儿子屁股上棰。

    啊,痛啊!孩儿知错了!

    古语道:人不劝不善,钟不打不鸣。

    邝盛彪挨了一顿好打,自然是跑到娘亲那里诉悲,然后娘亲自然就会替他出头,

    晚上自然就热闹了一番。

    次日──

    邝家庄内,一群少年在一操场上玩耍,其中一男孩穿着黄金贵绸,象是孩子王,

    他尖声傲语地指挥着其他小孩。这时,从旁边柴房门内走出一少年,手里抱着一捆

    干柴,虽穿着粗布麻衣,但长得英俊不凡,剑眉之间透出无限灵气。那孩子王向身

    旁的伙伴仉新竹问道:他可是昨天偷听我们上课的小子?仉新竹答道:哦!

    他是昨天刚来的,叫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