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鹘汗国也应该收税吧?”
看的出来,中年人脾气不错,即使是明明白白的做了传声筒,也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而且,没有什么铺垫就便开始了新的话题。
阿健苏禄眨巴着眼睛,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的笑着答道:“当然,每个回鹘人,只要不是奴隶,都要向汗王以及贵族交税,谁都不能例外。”
“那税制又是怎么一副模样呢?”
商人的口舌很便给,汉话说的虽然有点别扭,但条理却很清晰,不大一会儿,就将回鹘人的税制说的七七八八了。
回鹘人的税制很简单,也很原始。
普通回鹘人,也就大多数的回鹘牧民,交的都是人头税,他们交税的对象,也非是像汉人这边的官府,而是面向贵族们。
当贵族们收取税赋之后,自己留下一部分,其余都要送交到西州宫廷。
颇为原始的贵族领地制度,弊端丛生,漏洞也多不胜数,造成的最严重的后果其实就是大面积的贵族**。
如果是在汉地,最直接的表现估计就是诸侯割据了,其实商周以及春秋战国,甚至是前秦和东西两汉就都是这么过来的。
西州回鹘最大的一点不同,就在于他的商业。
商税是西州回鹘最大的财源,每年都有无数商队从回鹘汗国出发,又有无数商队满载而归,这些财富,让西州回鹘过的很富足。
普通牧民过的很艰辛不假,但因为贵族和宫廷并不缺钱。所以税赋不重。生存下去并不困难。所以社会架构虽然原始,但却维持住了基本的稳定。
至于回鹘人的商税制度,就更不用提了,贵族们私设关卡的现象随处可见,商队出入,要受到层层盘剥。
反而是贵族们自己组建的商队,在王国中畅通无阻,获取暴利。
连汗王自己。也都组成了不知多少商队,获取着利益。
普通商队之所以没有就此失去竞争能力,不是因为商税少的缘故,而是回鹘人行商,获取的就是暴利,每一次出行归来,除了本钱以及交税之外,往往还能盈余不少。,这保证了商人们的热情。
当然,和汉地土地兼并差不多。如今很多商旅,都会将自己的商队挂在贵族名下。以逃避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关税。
这当然会使贵族和王庭之间产生隔阂,但奇葩之处在于,回鹘人的汗王,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比之贵族们,不遑多让。
就像阿健苏禄的商队,就每每打着汗王的旗帜,出入于回鹘汗国……
当阿健苏禄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喝了几口酒润了润喉咙,才发现,没人吱声了。
中年人无辜的看着他,也不知听懂没听懂,胖子还是笑眯眯的,但却闭紧了嘴巴,青衣汉子低头只是饮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时候,已经回转屏风之后的女子又一次走出来,凑到中年人旁边嘀咕了几句。
中年人这才接着问道:“你们这次带来的商队,自进入玉门关后,应该没有交税吧?”
阿健苏禄心里微沉,终于说到了他最担心的一个话题,这次来到西凉,之前所过关卡,都没有收取商队一文钱的税赋。
对于阿健苏禄来说,既感到自己来的时机很不错,却也有着担心。
因为他知道,汉人的商税制度,要比回鹘汗国完备的多,这种情形,只意味着两点,一个是商队来的突然,汉人不及反应,二就是汉人还顾不上这个,西夏灭亡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要做的事情很多,收取商税绝对不会是头等大事。
但这样的情形会持续多久,就要看天意了。
而现在,显然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阿健苏禄终于缓缓的摇了摇头,随即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道:“阿健苏禄来到这里,并未交上哪怕一粒金沙的税赋,当然,每到一处城池,阿健苏禄都想对主人表达一下敬意,但……大秦的……嗯,官员们都很廉洁,他们并没有收下阿健苏禄的任何礼物……”
“如果……主人……阿健苏禄这里会有一些礼物献上,当然,这不需要任何回报,只是阿健苏禄的一份心意……”
中年人莞尔一笑,心说,胡人就是胡人,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就想行贿,若是收了你的东西,岂非成了傻子?
他可不知道,回鹘商人狡猾着呢,相比和自家人做买卖的汉家商人,回鹘商人明显眼界要开阔的多。
他们在不同的场合,会表现出商人,军人以及政客的特点,在这一点上,汉家商人无论如何也比拟不了。
狡猾的回鹘商人,现在已经对屏风后的人物,起了极大的兴趣。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试探一下罢了,无论成不成,对他都没有坏处。
而在这条商道上,结交更多的朋友,让商途更加平坦,是每一个初来的商队必须要做的事情。
如果对方收下了礼物,那么,如果之后证明了他们的实力配得上他们的神秘的话,那么礼物就不会断绝,还会更加丰富厚重,如果不能,那么礼物也只此一次了。
说的再多,其实也不过一场交易罢了,这好像是回鹘商人的天性,总能敏感的找到商机,并不啻于为之付出代价和最大的努力。
在女人再一次传话之后,中年人问道:“那么,你的商队之中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阿健苏禄转着眼珠儿,心里又有点吃惊,又有点欣喜,嘴上却道着,“应该是那些用葡萄酿成的美酒了。”
“葡萄酒……”中年人抚掌而笑,葡萄酒的名气,在中原汉地可谓是名闻遐迩,“确实珍贵……”
一边赞了一声,脑袋却已经习惯性的转向屏风方向。
阿健苏禄觉着有点好笑,嘴角微翘,心说,如果汉人贵族都是这个模样,他们的强大,却还要看看了,像太阳王和那位贵人……那样的英雄,应该不会太多吧?
这就是外交无小事的道理所在了,异国之人,如果看到你稀里糊涂的样子,轻视之心一起,后果就很难预料,而中年人的表现,实在称得上拙劣之极了。
也许是屏风后面的人也有些不耐,或者是觉着中年人太过愚笨,反正,屏风后面的人终于开口说话。
“将军百战竟不侯,伯良一斛得凉州……”
声音低柔,带着几许感慨缅怀之意,厅中坐着的几个人,别说几个回鹘人,就算几个汉人,也没一个能听得懂这句诗词描述的是什么。
这是蜀中名家的诗句,除了赞叹葡萄酒之外,也无奈的诉说着汉皇的昏庸。
典故来自东汉,扶风孟某字伯良,送葡萄酒行贿宦官张让,遂被封凉州刺史……
不管诗词多应景,也是对牛弹琴,不过这声音……是如此的低柔婉转,听在几个回鹘人耳朵里,顿时都觉得心中一跳。
女人……只听声音,便能让人浮想联翩的女人。
屏风后面燃起了蜡烛,灯火摇曳之间,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屏风后面,更为其人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魅力。
厅中几个汉人,都立即站起身来,向屏风方向躬身施礼,几个回鹘人则使劲儿瞪着眼睛,想要看穿屏风一般注视着那里。
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马上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抚胸为礼。
“产于西域,培于中原,及今已绝……葡萄酒,确实珍贵非常。”
声音中的缅怀之意很浓,只是不知缅怀的是葡萄酒的盛名,还是在缅怀汉唐那样的盛世。
“都免礼吧,坐下说话。”
众人落座,而这无趣的夜宴,在几个回鹘人看来,终于精彩了起来,可惜的是,他们中的两个根本不懂汉话。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有这样的声音相伴,在这异国他乡,却也可以说是难得的奇遇了。
年轻的顿默失挺起了胸膛,英俊的回鹘贵族,心里已经充满了粉红色的幻想,那些流传在宫廷贵族间的史诗传说,奇幻瑰丽的故事,一段段的从他脑海中闪过。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后,想这么多无聊的事情。
如果他是一个老人,那么他一定会感觉到屏风后面的女人的可怕,就像其他两位一样,时刻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和警惕,但他还只是个年轻人,所以,他会想很多美好的事情,却忽略了其中蕴含的危险。
“葡萄酒虽然珍贵,但只要仔细寻找,也许不用去西域,就能种子良方,培育酿造出来,如今更见到了西域来的客人,也许就更简单一些了……”
一针见血的评论,以及隐含的威胁,让阿健苏禄一下就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知道,他遇到了真正的商人……(未完待续……)